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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步,二百步,一百步。他可以瞄准更远的距离,可手里的轻便武器不支持更长的射程。他举起手弩,精准地射下一枚月光。
匕首飞落,老郭的手上绽开血花,一时感觉不到手指是折了还是断了。他大吼一声,退开两步,反应过来那不是太史军的人,当即大喊:“造反了!!”
吕典不理会他,叫道:“刘公子,快过来!”
刘基挣扎着站起来,左边额角火辣辣的一片,血很可能流进了左眼,黏糊糊睁不开、看不清,他抬手抹了一把,手上又是泥又是血。凭右眼看向近处,老郭正跑去准备重新捡起匕首,口中大喊不停;往远看,吕典一边靠近,一边给手弩拉弦上箭;更远处,喊声喧闹声更盛,无数星萤正飞过来,他似乎已经在人堆里看见了潘四娘和太史慈。他深深地喘着气,只是觉得这一切景象既熟悉又陌生,好像酒一直没醒过。
他低头,张开手掌,掌心里躺着击中他头部的东西。
老郭刚才是冲动了,还是气急败坏了?居然把这玩意丢了过来。
他朝吕典挥挥手,不是招他过来,却是一个“不”的意思。手还没放下,突然半躬下身,反倒往老郭的方向冲过去,再次将他撞开。吕典一愣,以为他是想抢匕首,却没料到刘基并不停留,而是继续疾步往远处跑。那是吕典和军营的反方向,在那里,别的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深泽。
老郭稳住踉跄的身体,正想去追,吕典举着弩箭喊:再动一步你就完了!老郭的左手紧紧握住匕首,直到指节发白,才终于松开。
月在中天,月在泽上。
刘基一头扎进水里,没于漆黑当中。
直到清晨,刘基身上的颤抖才慢慢止息。他已经把湿衣服裤子都脱下来拧过一遍了,可秋夜里的风一扯,还是像在皮肤上贴了冰。遍体鳞伤,头还痛,腰腹也疼。
他近年来只有一次像这样窘迫的经历,那时他交不满赋税,一个蝇末小吏不知道他的出身,知道了也不会在乎,先是拳脚相加,最后还把他推进水塘里。仰面倒进水里之后,他一转身,就游走了,比鱼还灵活。后来是当时的豫章太守华歆听说这件事,下了令,才免去了赋税。
他又从腰间摸出身上仅存的物件,这很可能也是潘四娘想找到的东西,老郭随身带着,情急之下却当投掷物来使用了。干过这种事情的人,刘基只能想起将近二百年前的孝元皇后,当时王莽篡汉,她亲手把玉玺摔在地上,传说中摔崩了一角。但她毕竟是出于忠义之心,而老郭拿这物件来掷他,却有点像千钧之弩偏向鼷鼠发机,多少称得上是败家行为。
他手里的确实是一枚印玺。但不是玉玺,是银制,龟钮,龟是四灵兽中最常见的,却意蕴吉祥,以它为印纽,意味着其主人可能是二千石以上官员、太尉、丞相,或者列侯。这枚银印上的龟钮背壳高高拱起,砣刻阴线龟背纹,头部微伸,憨憨的,非常拟真。
印底有四个阳文篆书印字,方正浑厚,写着“刘充国印”。既然是皇姓,那很可能是列侯,但刘充国这个名字,刘基并没有印象。
结合前事,刘基更相信这枚银玺出自地下,也就是这位刘充国的墓已经被盗了。
想到老郭一天到晚揣着个侯印的样子,刘基就忍不住笑,也不知道太史慈是怎么跟他说的。可正是这位故人,两个时辰前正试图将刘基杀死,所以笑到嘴边又成了苦笑,两眶眼泪闷在胸膛里流不出、散不去,只觉得这么多天奔忙下来,自己终于回到了孑然一身的状态。
可从前的萧萧索索,只是为了躲;这次孤身独行,却是因为这个地方只能自己去。
从太史慈的营地逃出来后,刘基头也不回地没入山林,只挑草木苍劲、地势险峻的地方走。在河岸走容易被吴军发现,但在山间穿行时,他时不时观察缭河的位置,始终往上游的方向去。如果是在林子之外,往往还能看到山越屯堡的塔楼、垛墙,可身在林中反而找不到了,只有河流和山壁走向才能准确地提醒方位。
可他其实也不在乎能不能找对,只要大方向无误,剩下的只要专门挑幽深隐蔽的地方来走就行。他还做了一件事——把吴军的绿甲脱了下来,没有丢,拿在手上。山路难行,一宿没睡,腰腹部已经转成了淤青色,脏兮兮的散发在脸周垂落。满眼都是苍郁绿植。一根低枝拦路,他弯腰不及,觉得额头上的伤又被挑破了。
血滴落在地上的时候,他听见枯叶被踩碎的声音。
来了。
来的自然是山越。他们有的走陆地,有的从天上来,谁也不知道人类怎么能学得在树上这么灵活。脸上多多少少都画了纹彩,主要是鸟:大尾鸠、圆目鸮,也有鬼神符号。他们只有一部分人能听懂北方口音,所以刘基没有冒险,直接做出一套南北方通用的动作:先是把绿甲丢在脚下,然后双手举过头顶。
刘基只重复一句话:“龚瑛要见我。”
“龚瑛,要见我。”
“你们认识吗?龚瑛!”
终于,几个山越叽叽咕咕倒腾几句,好像终于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