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一下,觉得她这样的大惊小怪挺滑稽。所以这个事实说出口,在旁人看来,是种天方夜谭。

你可以帮我保密吗?你害我逃不成,要弥补我的。我说。

也许是我笑得太难看,小护士的愕然变成平常,认真说:嗯,我会保密。

她继续忙手上的事,蹲下来给我清理脚上的伤口。

她神情专注,没什么心眼。我便问她:我要怎么样,才算好?为什么不能出院?

因为你不清醒啊,总不肯相信人死不能复生,总要说旗袍女人是存在的,和医生护士对着干,妄图把梦当现实,这怎么才能好呢?

我把她这话逐字逐句听进耳朵里。

忽然间,好像摸到了出去的钥匙。

心不死

模糊人影前,一双秀手洁白,五指并拢,轻轻盖住我的脸,蒙上眼,让我将注意力全部放在耳朵上。

叹铃你不想见我了?快点醒过来吧。

自跳楼一事发生后,我成为所里重点关注对象,护士来我病房呆的时间久了,地中海一天也要看我个三四回,甚至连我出去上个厕所,都得有人带着并看守。

我在他们这已经失去了信任。因此,立马给地中海想要的答案,他只会琢磨下次要整点什么新治疗给我治治,要重新建立信任需要时间,我只能老实度日,等时机成熟再逃离这里。

药物和电磁的治疗副作用还是大的,我常常会忘记昨天做过的事,说过的话。

睡眠时间变得很长,偶尔做梦,梦里有葬于火海的旗袍、血泊中的柳梦,有她脚踝的红痣与疤,还有一双总是望着我的眼。

在治疗所的第二十天,我照例和地中海作争辩。

地中海说:小江,没有这个人的。

我很无奈:你又胡说了,她有时会来,只是你们从没注意。

地中海对此很是头疼,挠挠太阳穴,拿起钢笔在蓝色文件夹上刷刷写,估计又想给我加大剂量,延长治疗时间。

非但是他,每一个前来探望我的人,都试图将我洗脑,用惊惧的、极不可思议的语气强调:你说什么胡话,没有柳梦这个人。

我听了太多太多这样的话。

但争辩久了也没意思,我慢慢和这样的说辞达成某种程度的和解。

我知道你们讨厌她,恨不得她消失,算了,我知道她在就好了。

说完,我不再理会旁边人的神情,蒙上被子把自己躲在黑暗里。

外面的时间照旧进行着。

玉眉来找过我两次,会和我说很多话,但关于柳梦和沈素衣的所有,她只字未提。

我主动问起警察是否有上门来调查柳梦受伤一事。

玉眉愣住,先是问:你认为她只是受伤对吗?

我反问:不然呢?

她迟迟不作答,也不看我,面色凝重。我只好转为别的话:你还有没有见到沈素衣?

话音刚落,她捂住不让我继续说了,这些不是你现在该想的事情。

后面,我安静下来,听她说我家里的事。奶奶和妈妈仍旧围着我弟转个不停,父亲在为他的户口和名字转个不停,跑手续。

我对我这天降的弟弟知之甚少,难得起了点兴趣,他叫什么?

可别又像我当初那样,被工作人员错写了名字,太冤枉。滞涩的大脑像被轻轻拨动了下神经,我恍然想起柳梦当初说的那句铃铛叹,这一想,如同触发机关,头痛欲裂。

遗忘的后遗症显著,会伴随头疼恶心,可无论这些副作用多大,都无法杀死柳梦,关于她的所有,像永不灭的长明灯一样,长存于心。

但执着将她刻入脑中的后果就是,一旦想起,来自身体的反馈会更剧烈。

你怎么了,头痛吗?玉眉低下头来看忽然捂住脑袋的我。

幸好剧痛只是片刻,缓过来后,我摇摇头,没事,没睡好而已,你继续说,他叫什么名字啊?

江祈灵。

麒麟?我重复了一遍,以为是上古神兽之类的。

嗯,你奶奶取的。玉眉怕我不知道字,拉来我的手写,祈求的祁,灵验的灵,和你的铃字同音,大概是想你快点好起来吧。

我怔了一瞬,才作反应:哦。

见我反应平平,玉眉忍不住问,不好听吗?

不会,挺好的。我笑笑,心中不免觉得可笑可悲。

为我作祈求吗?若它真的灵验,我断然不会干出烧观音这种旁人眼中大不敬的事;若奶奶真心为我好,又何必将没病的我关进精神病院。

有句玩笑话说,精神病人从不认为自己有病。

所有人都觉得我不正常,然后在这二十天里,我从反抗到认栽,时至今日,我已经难以像当初那样,坚信自己一切正常,我或许真如她们所愿,成了疯子。

我都分不清了。

走时玉眉问我,有什么需要她带的。我说:给我带本日记本吧,可以上锁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