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门拉开又被关上,伴随着来人脚步的走近,床上背身侧躺着的洪渊嗅到了那股熟悉的橙花香味。

他心里有些酸甜难辨,但嘴角已经下意识勾起,睁眼扭过头去:“你可算舍得……”

话音陡然断在看清来人是谁的瞬间,那双还来不及盈满笑意的漂亮眼睛里立时换上了浓浓的嫌恶,连语气都变得冷淡至极,“你来做什么?”

被他这短短几秒钟的变脸取悦到的洪潜笑了一声:“这么点伤死耗在医院里,就是为了等她来见你?”

“不关你的事,慢走不送。”洪渊重新扭回头去,闭上了眼。

洪潜的视线落在他颈后的白色敷料上:“她不会来的。”

回应他的是朝着脸面被狠狠砸过来的枕头。

“我说了,”没有那副古板眼镜遮挡后,洪渊那双幽蓝色的眼睛因为怒意越发显得璀璨漂亮,“滚。”

洪潜抓着枕头坐到沙发上,动作优雅从容,表情语气也是一贯的平静,他唇角甚至带起了一点包容的笑意:“说实话,我对你挺失望的。明明我都已经给足了你发挥的时间和空间,结果呢?看看你折腾出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你该不会以为收买了那些墙头草就能逼得我把位置让给你吧?”

洪渊坐在床上盯着他冷笑,被子下的手却攥出骨节的白痕:“你又有什么好得意的?东区的合作,她不也选了天燚的郭总,没选你!”

洪潜恍惚了一下,又记起她曾在电话那头说出那句“你并不是唯一的选择”时的语气。

——或许你以为的独一无二,才是这个世界告诉你的,最大的谎言。

独一无二。

他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幼时有没有在看某本书或是某部影视作品时萌生过“想成为主角”的念头了。但少年心性永远张扬又轻狂,或许他也在某一瞬间和大多数人一样,发自内心地羡慕着一切故事由ta展开的主角,希冀着自己也能成为故事的主角、世界的中心,成为被无数人聚焦目光的所在——

但所有人都忽略了,书本也好、影视作品也好、话剧戏曲也好,所有主角的人生轨迹,早在被呈现人前之前,就已经被固定在情节脚本中,挣不脱、甩不掉、逃不脱。

不是建立在自由上的一切行为,再如何光鲜亮丽、精彩纷呈,都不过是傀儡身上华丽无用的点缀,是空洞无神的双眼,是被cao控行为的肢体,是无需灵魂的所谓主角。

独一无二。

多么可怕的四个字。

诅咒一样贯穿着他从觉醒那一刻起至今的、无法改变只能一遍又一遍倒带回去重复开始的可笑人生。

而现在,他挣扎过无数次急于摆脱的主角位置,因为她这个异世来客的横空出世,而成为了这些追在他身后狺狺狂吠的男人眼中求之不得的好东西。

他的视线落在洪渊那张和自己七八成相似的脸上,不由得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十岁出头的混血少年怯怯站在母亲身旁,海一样漂亮的蓝色眼睛就那么忐忑地看着他。

他当时在想什么呢?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将会取代自己母亲位置的女人,还是婚内出轨还从容自若的父亲?

事实上,他想的是,这双眼睛真漂亮。

可没有戏剧冲突剧情如何进行?他进入了第一个节点,被周遭所有人推动着怂恿着,和初初进入洪家的这对母子站成彼此对立的两个阵营。

一遍又一遍地倒带,一次又一次地初见,一回又一回地对视……直到他终于做出祂允许的“正确”选择,用冷漠的表情和话语,去刺伤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时,属于初见的节点才终于过去。

他的反叛在祂拨弄时间如同游戏般轻易的强大和不可违逆下,成了一次次于祂而言无关痛痒、于自己却是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

没有做自己的自由,于是在这条失去自我的路上他开始变得麻木,逐渐随波逐流,成为剧情里早被设定好一切的男主角。

既然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那又何必拧着一股劲儿自我折磨呢?

可偏偏,遇见她的,是最不堪的自己。

如果再早一点,一切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糟糕了?

他可以像这些追逐在她身后的人一样,天真地去相信一切努力都一定会有回报,只要坚定地朝着她走去,那终有一天就一定可以走到她身边。

但他已经失望过太多太多次了,他清楚地记得每一次希望破灭时的不甘与愤怒。那种非人力所能改变的强大存在像是一层挥之不去的阴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的软弱无力。

他裹足不前的软弱将她一往无前的勇敢衬托得烟花一样盛大美丽,而越是清楚地感受到她的绚烂夺目,他越是害怕去面对一切归零后的寂寥空荡。

头顶是轻易cao控一切的手,身旁是虎视眈眈想要取而代之的狗,而她,已经毫不犹豫地路过他走向了更加遥远的未知。

他要跟上去吗?

可还有什么比现在更糟了呢?他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