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就算百年,也阻止不了战火蔓延的朝代更替,多少望族在战乱时,逃不了最先被灭族劫掠的命运。又有多少记载着华夏不解之谜的铜器、玉器,毁于战火。

所以,这种最可靠的方式,反而成了最危险的方式。

文蛊两族,却以一种完全不同的形式,能让需要保存流传的秘密,完全不受影响。

那就是——信人。

所谓“信人”,顾名思义,就是以人为信。首先由蛊族寻得垂死之人,以蛊术续命。在其精神恍惚之际,文族以银针渡穴的方式,刺入头部几个穴道,提升大脑记忆力,在其耳边反复传述秘密。

通常,我会把类似的过程详细写出。可是这种“信人之术”,实在太过残忍、有违天道,也就简略一写。

当传秘的过程结束,蛊族会把信人封于号称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海底玄冰,并在体内种下蛊虫,使其不老不死,处于龟息状态与蛊虫结为一体,也就是俗称的“蛊人”。再将冰棺沉入水中,多为极少枯竭的大江大河,几乎不可能被人发现。

封于冰棺的信人有意识有知觉,却因体内蛊虫控制,不动不言,只能眼睁睁地感受着蛊虫慢慢侵占身体的痛苦,而且耳边不停循环着需要保守秘密的声音。这个过程以保守秘密的时间长度为标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都有可能。

昔人黄鹤(二十四)

直到蛊虫完全占据了身体,信人才能行动自如,由冰棺而出。却会完全忘记所要保守的秘密、被制成信人之前的记忆,浑浑噩噩游走于世间。

蛊术的神奇在于,当信人重回世间,下蛊之人的后裔,会立刻有所感应,寻到信人。然而,但是蛊族却无法获取秘密,必须有文族后人在场,才能使信人体内蛊虫有所感应,将秘密全盘托出。信人体内的蛊虫,也会在秘密讲出那一刻,迅速吞噬寄主精血,使其瞬间老化而死。

简单来说,把“信人”比作双层密码的保险箱,蛊族和文族,各掌握其中一个密码,合作才能开启保险箱。

记得在古城图书馆看到此术,我不由毛骨悚然。不仅是过程手段太过残忍,信人所受煎熬痛苦更是想想就寒毛直竖,况且文蛊两族相互合作又相互猜忌,叵测的人心正应了那句话——比鬼神更可怕的,永远是人心。

这种极为复杂,看似万无一失,但也有例外。如果遇到江河干涸,冰棺露出,若有人起了贪念,打捞撬棺,会被寄生在信人体内的蛊虫附体,精神错乱,七窍流血而亡。

信人则因为蛊虫减少,提前苏醒,仍保留着所有的记忆。依着蛊虫的作用,成为不老不死之身。若想彻底恢复正常肉身,需要找到拥有下蛊之人血脉的后人,将其杀死,“人死蛊亡”,才能重获自由。

海燕弹奏前的情绪,在黄鹤楼讲述的关于千年前那场导致我和月饼黑化的故事,在泰山要致我们于死地的举动,让我突然意识到,她就是蛊人。

而且,我更不愿接受的事实是,她很可能是回到过去的我们,用极其残忍的方式,亲手制作的蛊人!

之所以想到这一层,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前文记录的关于“宋庆元六年,大旱,长江断流露出玉棺,捞棺者皆噩梦癫狂,七窍流血而亡”的传说。

我还想到了一件事,几乎不用分析就可以证明的事,可是我不愿接受。

如果是那样,真得太可怕了。

“海燕,谢谢你,终于让我见到了小九。”我依旧站在水里,血液和河水一般冰冷,“明知道作为信人,讲出保守的秘密,就会老死……你在泰山没有杀死我们,本来可以藏起来,带着这个秘密继续活下去,等着我们死去,你就自由了。”

“活了这么久,见到了太多丑陋的东西,早就活够了。呵呵……”海燕虚弱地苦笑着,用力喘了几口气,“在泰山,我看到了你们为了彼此可以舍弃生命的友情,和那个‘你们’完全不同。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也许真得有很美好的光明。谢谢你们,让我相信人性还有善良,还有值得尊重的信仰。”

“把你做成信人,是回到过去的我们?”月饼问出了我想问却不敢问的那句话。

“那夜,你们走了,开启了为寻找《阴符经》,屠戮四族之路。又怎么会是你们把我制成了信人呢?”

“那是谁?”本已接受的事实却被否定,我心头一震,忍不住转身望去。

清秀充满青春活力的海燕,此时佝偻地盘坐在那块岩石。满头白发脱落大半,瘦削的脸庞布满核桃壳似的皱纹。大片大片暗褐色老人斑,从脖子长到额头。臃肿的眼皮耷拉着,覆盖了死气沉沉的双眼。“咯噔”,嘴里仅剩的牙齿脱落,掉在膝前,黄褐色的牙齿堆里……

“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老得老快……自古美人如良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海燕勉力睁开眼睛,灰白的眼珠间或一轮,“我有些后悔了。青春、美貌,哪个女孩子都想一生拥有吧?”

我和月饼,一前一后,默默地站着,没有言语。

谁会打断一个即将死去的老人,在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