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无惑,你从小就没有母亲,你不会懂的,”温芍觉得自己的声音飘飘忽忽的,不像是自己在说一般,然而她仍然是说得有些声嘶力竭起来,“我被我父亲家中的叔伯卖了,好不容易才找到母亲,才相聚了四年而已,你克死了你的父亲母亲,你永远不会懂的!”

你克死了你的父亲母亲。

顾无惑的心头仿佛被锤子重锤了一下,几乎要将他锤得站不住。

在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里,温芍从来没有对他口出恶言过,或者说她几乎没有对任何人口出恶言过。

或许他是第一个。

顾无惑此刻就仿若站在连绵不绝的衰草之中。

但他脸上并没有显示出来生气或者恼怒,他没有这两种情绪,依旧是淡淡的。

已经被那么多的人说过,他自己也认为这是个事实了,温芍不过就是当着他的面再说一遍。

忘了

见温芍口不择言,程寂已经忍不住道:“夫人,请慎言!”

温芍说完,心下虽觉不妥,然而到了这种时候,却并没有后悔的意味,只是撇过头去。

顾无惑却仍道:“我不会让你走。”

温芍的心里像是被揪了一下,她对他说了这样难听的话,他还是不肯吗?

那她的母亲该怎么办?

她不是不知道顾无惑的意思,秦贵妃他们是因为她而被连累,只要她不出现就表示她甩下了他们不管,他们也就与她撇清了关系。

还有崔河,崔河手段毒辣阴险,先前能以百姓性命为胁,如今对付起自己的对手仇家来,一定是毫不手软,她怎么敢与他去比狠?

若是到时候崔仲晖真的完全不理会,而她又不出现,崔河是肯定会杀了秦贵妃和崔潼的。

温芍颓然后退两步,跌坐在凳子上,泪水从她不施脂粉的光洁脸庞上滑落下来。

当时她明明猜到了是崔潼告了密,为何却要跟着顾无惑一起跑,她应该想到她会连累秦贵妃的,那么只要她留在那里,自己承担所有罪过,是不是眼下境况会好不少?就算依旧无法避免这一切,那么也好过她一个人留在外面,面对选择受着这样的煎熬。

她定了定神,又说:“满满你带走罢,但是你要放我离开。”

顾无惑也在她身边坐下:“不行。”

温芍哭了出来。

顾无惑默默地看着她哭,又过了大约半柱香的工夫,满满从里间跑了出来。

他才刚睡醒,踢踢踏踏跑到桌子前面,揉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人,又发现温芍在哭,便趴到她身上,问:“阿娘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告诉满满,满满去打他!”

温芍抚了一下满满的后背,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见温芍不理他,便拉着温芍的手,在温芍的身边绕来绕去,差点扭成了一股麻花。

最后顾无惑看不过去,对程寂道:“先把他带走。”

就算程寂不在,他一个人也是拦得住温芍的。

满满不肯,哼哼唧唧了一会儿,然而温芍又实在不搭理他,他这才死心,乖乖跟着程寂走了。

走前又不忘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呀?”

顾无惑回答他:“快了。”

等满满出去,温芍被他一打岔,眼泪也被逼了进去,只觑了顾无惑一眼。

“安心等着,就这几天。”顾无惑对她道。

温芍起身扭头进了里面去。

到了第三日,程寂那里传来消息,秦贵妃和崔潼他们已经被放了出来。

崔仲晖亲自下的旨,果真如顾无惑所说那般。

温芍这两日几乎连眼都没闭,一句话都不说,只怕等来的是母亲他们的噩耗,如今真正是松了一口气。

但是她还是不敢相信,问顾无惑:“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

顾无惑道:“若想骗你,一早不与你说就是。”

温芍这才彻底放心。

“崔仲晖多年来一直偏宠你的母亲,对于崔潼的爱重也是有目共睹,这次的事亦是崔潼先去告发,后才被崔河添了一把火,”顾无惑沉吟片刻,继续说道,“他不会对崔潼这个如此忠于自己的儿子下手,他不舍得,所以只是看着吓人,实为试探,崔河怕是又白高兴一场了。”

他说得缓慢又要条理,仿佛是在细声教导温芍一般,温芍听了,心里渐渐更不是滋味起来。

她对顾无惑说过的那些话……

她是明知道顾无惑对于那些有多忌讳的,却偏偏拿着刀往他的疤上去捅。

不过温芍不是不知错也不肯认的人,她略一思忖,很快便说道:“那日我……我也是太急了,说过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顾无惑轻轻应了一声,又说:“我已经忘了。”

他说完不等温芍反应,而是继续说了下去:“眼下你母亲已经没事了,可你要再回去却没有那么简单了。”

温芍叹息一声,颔首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