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这是个公共的椅子,这把椅子没有人坐,所以他坐在了这里,头上是一棵树的枝丫,密密麻麻的树叶。

他坐在这里,就坐在阳光下的阴影里,阳光在他眼前,在他脚下,唯独不在他手里,他隐约觉得有点冷,但这种冷意毫无来由。

他扣上自己的扣子,手指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的皮肤,打了个哆嗦,格林还活着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没有这样的毛病。

但是格林死掉之后,他就经常这样。

医生说他只是低血糖,而且四肢供血不足,休息一段时间,缓过这些日子,再像从前那样锻炼就会好起来。

老师说,以前也见过这样的情况,那也是一个失去了队友的学生。

因为关系好,所以当了队友,因为关系好,所以其中一个死掉之后,活着的那个无法接受,就变成了这样,过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的。

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但是,度日如年的时光一点也不好过。

他不在白天流眼泪,因为一闭上眼睛他就会想到那天的情况,格林满身是血,躺在他的怀里,然后闭上眼睛。

死之前还要让他活下去。

这种日子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开始失眠,整夜整夜睡不着,他会吃安眠药,但药效渐渐变小了,也许是起了抗药性,所以他会配酒喝,这样更容易睡着。

睡着之后他总会做梦,梦里总能见到格林,但格林有时候想对他说些什么,他一点儿也听不见,然后就是闹铃声,他被吵醒了。

他不得不起来,因为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不知道那些时间是怎么过去的,但他能摸到自己因为眼泪而发肿发红的眼睛。

他在夜里闭上眼睛就会流泪。

眼泪从他准备休息到他进入梦境,再到他从梦境中离开,每个夜晚都这样。

他也照镜子。

镜子里的人脸色青白,目光呆滞,眼珠漆黑,没有神采,嘴唇没有血色,眼睛充满了红血丝,肿极了。

面无表情,像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笑起来的时候,像是要杀人的厉鬼。

他好像突然就忘记应该怎么笑,因为他使用脸部肌肉的时候,眼前会闪现格林的脸,他恍惚间能看见格林在他眼前笑,又或者在镜子里。

他知道一定是假的,但他还是忍不住伸手过去,他想碰一碰格林的脸,假的也好。

但是他碰不到,因为那一定是假的。

他只是一次又一次在这种时候想起,格林用沾满鲜血的尚且温热,但又有些发凉的手抓住他的衣领。

手指是冷的,手背是青紫色,碰到皮肤能让人打个哆嗦,力气不大,手臂在颤抖,手腕十分脆弱又很细,像是轻轻一碰就会折断的树枝。

声音很小而且虚弱,他只有把耳朵凑过去才能听见,他不担心格林会咬下他的耳朵,但他的心脏剧烈跳动,他感觉自己心率过速。

他眼前发黑,几乎听不清楚格林对他说的话,但他清清楚楚记得当时格林说了什么。

所以就算耳朵里什么也听不见,脑子里也会重复那些对话。

一开始他只是想格林的脸,好像怕自己忘掉。

后来他开始复盘那件事,他在想象里把那两个凶手杀了一次又一次,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他知道是假的,但他不会因此惊醒,假如那是做梦,他也清楚知道格林不会回来,但在梦里,格林会站在他身边,有时候只是看着。

有时候会对他笑,笑的时候不会说话,就像失去声音的影子。

有时候衣服是干净的,像他们刚见面的样子。

有时候浑身上下都是血,是死时的样子。

有时候是被烧焦了的样子,一片漆黑,看不出原貌。

有时候是腐烂了的样子,眼珠会从眼眶里掉出来,脸上的肉一点一点烂掉,整个人散发着腐烂的臭味,但他还是想上去把人抱在怀里。

因为眼前这个人是站着的,至少他可以骗自己说这是活着的。

哪怕他心里清楚,那个样子是活不了的。

一个跨着竹编的篮子的小女孩走了过来。

小女孩穿着红色的连衣裙,腰间有一个巨大的蝴蝶结,头发简单扎成了马尾,皮肤吹弹可破,脸色白里透红,是个极健康的人。

篮子里装着一把盛开的鲜花,娇艳欲滴。

“先生,要买一束花吗?”

小女孩问。

曹安诺摇了摇头。

“先生没有想要送花的人吗?鲜花不只是送给爱人,也可以送给父母,送给朋友,送给老师,或者陌生人。真的不买一束吗?”

小女孩努力推销。

曹安诺闭着眼睛挑了一束红玫瑰。

小女孩收了钱就离开了。

曹安诺看着手里的花,扯了扯嘴角,脸上露出一个像是冷笑的表情,他想把这花碾碎,但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