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满霜轻轻摇头。

“他没想过他为什么会变成今日的样子,我却已经亲身见证。”他的目光深邃如海,“因为权力。”

至高无上的权力,就是世间最美味的毒。

一旦尝到,谁也不愿意撒手。

云满霜在水镜世界里做过一国之主,纵横天下,指哪打哪,所向披靡。

他也试过了真正把权力握在掌心的滋味。

赵宗元凝望云满霜的背影,许久,沉沉吐出一口鬼气:“他若知道二哥尝过,怕就不敢来了。”

云满霜叹气:“谁敢说自己不会变——我也变了。”

他转过头,望向执黑伞的老柳,以及老柳身边的鬼魂赵宗元。

“三弟,老柳,你们怎么看?”

赵宗元:“……”

得,变了,但没完全变。

傍晚时分,云满霜刚把酒坛子搬出来,端坐帝桂树下,便听到院外重甲铿锵作响。

重兵如潮水般涌来,顷刻包围了这座别苑。

院门被撞开。

老太监敬忠垂着一双厚重的眼皮,将形容枯槁的帝王搀下龙辇。

皇帝抬了抬手。

甲胄声整齐响起,两列禁军退守在别苑外。

皇帝只带着敬忠公公一个人,缓缓踏进了门槛。

“云二弟,喝酒都不叫我,这可做得不地道!”皇帝呵呵笑道。

云满霜也不问他为何知道自己在这里,只沉默着,提起酒坛,注满另一只大瓷碗。

“叮凌凌。”

酒液清澈,浓香四溢。

皇帝老实不客气地摸到他对面坐下。

敬忠公公没来得及用袖子揩木凳,轻“嗐”一声,悄悄跺脚。

云满霜又提起酒坛,再倒满一碗,摆到左手边。

皇帝目露怀念:“三弟的位置啊,他若是还在就好了。”

云满霜面无表情:“他在。”

皇帝摇头叹息:“他呀,当年若是娶亲留个血脉多好,替他把孩子养大,也好留个念想。”

云满霜:“他自己就在。”

皇帝又道:“兄弟三人终究没能见上最后一面,许多话再无机会讲。”

云满霜望了望左手边阴沁沁的空处:“……你真的可以讲。”

“想什么呢云老憨,”皇帝有点气喘,笑容倒是难得爽朗,“你以为我这次来,是要送你去见三弟?你可把大哥看轻了!”

赵宗元垂眸笑了下。

“孩子呢?抱过来我看看。”皇帝端起酒碗啜了一口。

敬忠公公一脸心疼,又不敢劝。

侍女抱了婴儿过来,它睁大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住赵宗元“咯咯”笑。

皇帝以为婴儿在看自己,抬起手,想摸摸它娇嫩的胖脸。

婴儿“哇”一下大哭起来。

皇帝枯瘪的手尴尬停在半空,自嘲地笑道:“婴儿能见鬼,知道我命不久矣,怕我。”

“那不会。”云满霜道,“它见着三弟就高兴。”

皇帝挥了挥手,示意侍女把婴儿抱走:“行了,我知道你怨我。但是二弟啊,三弟的死,你觉得真能怪我么?他有话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说?他都以死相逼了,我有什么不能答应?”

云满霜盯着皇帝的眼睛。

这双眼睛已经浑浊,从里面找不出半点真心。

他抬起手中的碗,狠狠闷下一大口。

“咚!”

云满霜把空碗重重搁在木桌上,提起酒坛,又注满一碗。

“三弟,干!”

他碰了碰左边桌侧那只盛满烈酒的大瓷碗。

皇帝也叹着气抬起碗,去碰赵老三那只。

双碗相触,忽有一道刻骨寒意顺着手腕攀上来,阴沁沁袭向心肺。

皇帝手一抖。

将死之人,身上阳气浅薄,恍惚间竟像是看到了赵宗元的身影。

呼吸猛一滞,瞳仁收缩。

放下碗,揉了下眼,发现那处空空荡荡,哪有什么赵宗元。

毕竟做了多年皇帝,只惊了一惊便笑了起来。

“赵三弟惦记了一辈子小侄女,如今有了侄孙,说什么也得来看看!”他再次用碗撞了撞桌上那只酒碗,“来,三弟,大哥敬你!你在便好了,云老二这个闷葫芦,跟他喝酒最无趣!”

云满霜不说话并默默干掉了一大碗酒。

皇帝絮絮说起了从前。

“当年阴平山、血河岸、郑家堡、凝云桥几场大仗,我们兄弟三人杀得是真痛快!人生若能重来一次便好了,这么多年来,我再无一刻能有那时开怀!”

云满霜沉默着连干了三碗酒。

放下碗,他总算瓮声开口:“你还漏了一件。”

“哦?”见他难得接话,皇帝不禁打起精神,挑高眉毛,“哪一件?”

云满霜抿唇片刻,沉声道:“陇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