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那么多人,但观御只望着涟绛。他似乎并未留意步重挥来的拳头,亦或是有所察觉而最终一步未躲。

千钧一发之际,涟绛踉跄着飞扑上前,险险止住步重即将砸到他脸上去的拳头:“这事和他没关”

“怎么没关系!?要不是因为他,你会长出第九条尾巴吗?今天小爷我不打死他我!”

“步重!”涟绛连拖带抱,按住步重攥紧的双手,想要替他辩解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说到底连自己都难以确信,甚至有所怀疑。

过去那么多年里,观御从未提过“爱”字。即便是肌肤之亲,鱼水之欢,他也从未明确、郑重地说起过爱之一字。

似乎从来谈及爱的,只有涟绛一人。

涟绛不敢确定,于是只能嘶哑着声音加以阻拦:“步重!别动手!”

可他越这样,步重越来气:“你别拦着我!”

“他没骗我!”涟绛最后猛然撒开手,几乎是吼叫出声。

他少有这般情绪失控的时候,步重难免愣住:“涟绛”

“他没骗我,”涟绛声音渐渐低下去,不知是说给谁听,“他对我是真心的,没骗我。”

他分明这样笃定地说着,却又迟迟不敢回看身后的人。

他心甘情愿地护着,步重只好咬牙收手,拽着他绕开观御离开:“我们走!”

“涟”观御抬臂,似是想要抓他的胳膊,但指尖尚未碰到衣袖,便又默然垂手。

两人擦肩而过,他低着头,一眼也不曾看观御。

熟料尚未走出几步,被凤凰双翼撑开的血海倏然撕咬而下。

“嘶!他娘的——”步重吃痛,刹那间不及反应松开涟绛。

“涟绛!”观御眼疾手快,骤然间承妄剑应召而来,但即便如此,那道青白的剑光也在眨眼间湮没在尖叫四起的血海之中。

而早在步重松手的刹那,一团漆黑如墨的魔气便势如破竹地钻进涟绛身体。

痛意瞬间袭遍全身,紧接着是刺骨的阴冷。

涟绛浑身一震,几乎是本能地抓住身边的人。

积压千万年的恨意与悲苦在他胸腔里挤压碰撞,仿佛有人刻意使劲撕裂他的心脉。

恍惚间,他听到耳边有人低声呢喃:

“杀了他们……涟绛,我赋你无边神力,杀了这些自以为是的神……”

“去吧,涟绛,你难道不想为族人报仇雪恨么?”

“杀了他们,只有杀了他们,青丘数万冤魂才得解脱……”

……

涟绛痛苦地皱眉,他并不愿回想幼时所见满目疮痍之景,但魔骨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入深渊。

“看见了么?”

看见什么?

涟绛茫然睁眼,眼前惨红过后赫然是五百年前的青丘。

毛色各异的狐狸哀嚎着四处逃窜——老者蹒跚,幼者啼哭,他们都挣扎着想逃出这无间炼狱,想活下去。

但暴怒的天神从不心慈手软。他们手起刀落,泛着寒光的面具之下一张脸不见情绪,眼中平静如水,仿佛是在屠杀家养的牲畜。

“他们是刽子手,”缠绕在耳边的声音再次响起,“涟绛,他们屠了青丘,你还要替他们镇守三界么?”

话音未落,眼前的画面陡然一转——狐狸洞前,一个身形瘦弱的女子抱着两只尚未化形的小狐狸,惊惶奔逃。

在她身后,梳着长辫的异族女子背着包袱大步追来。

涟绛呼吸急促,瞥见她臂弯里藏着的薄刃时心跳骤停:“……不、不要!”

他趔趄着拔腿扑上前,却什么也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廿四娘将匕首扎进素姻后背,夺目的红刹那间占据视野。

“阿四,你……”

素姻不可置信地低头,望向刺穿身体的刀尖。

“对不起,公主,对不起……”廿四娘哭着朝她道歉,拔出匕首转而朝着她怀中抱着的两只狐狸崽子刺去。

白花花的刀子落下时,涟绛发着抖闭上双眼,下一瞬,热烫的鲜血几乎将他浇透。

“小晏别怕、别怕”素姻竭尽全力将他护在怀里,用身体挡下廿四娘胡乱捅来的匕首。

他的阿姐也护着他,不瞑目地死在廿四娘刃下。

他终于听清梦里面阿姐强撑着一口气说的话:“龙……小晏……杀龙……死……”

披着铠甲的人在这时缓缓走来,瞧见满地的血时他不由得轻啧一声:“死了。”

有人上前将素姻尚未彻底僵硬的身体从涟绛身上撕开,廿四娘哭嚎着扑上前,用力拽着涟绛,又声嘶力竭地喊着让他快些离开。

他木然地抬头,浑身雪白的毛发几乎被血浸透。

“你就是桑女。”玄柳上前半步,捡起廿四娘扔在脚步的匕首。

廿四娘惧怕玄柳,松开涟绛猛然匍匐跪地,眼泪鼻涕抹了满脸:“陛、陛下,此妖女已经。”

话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