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声停下,洗手间里极静。

施斐然知道裴映有洁癖,有情绪时严重一些,正常时可以忽略不计。

裴映转过身,走向他。

施斐然没去拿毛巾,直接掀起身上的莫代尔t恤去擦裴映的手。

擦干净之后,他把裴映刨到自己怀里抱住。

中心医院病房里,安如玫还躺在那张病床上。

裴庆丰找了殡仪馆的人来接尸体,马上就到,所以医院没把安如玫送去太平间。

又是休克,但这次没抢救过来。

那张放弃治疗同意书,裴映没有为安如玫签下,裴庆丰也没有。

“如玫问我,是不是因为恨她,才让她受罪,不同意放弃治疗……”裴庆丰单手捂着自己的眼睛,眼泪从指缝流下来,“不是,我不恨她,恨不起来……”

施斐然相信裴庆丰所说的“不是”。

裴庆丰不同意放弃治疗,是真的相信着奇迹,期盼着奇迹。

他也相信裴庆丰说的“恨不起来”。

当你陷在“爱”的状态里,无论对方做了什么,你都没办法对这个人生出与爱相反的情感。

裴映表现得比他想的平静。

只默默摘下食指上的蓝宝石戒指,递向裴庆丰。

“你婶婶给你买的,你戴着吧。”裴庆丰说。

“不用了。”裴映坚持。

裴庆丰抹了一把眼泪,接过那枚戒指。

殡仪馆的人到了,裴映帮忙把安如玫的尸体从病床挪到担架,放进裹尸袋,拉上拉链。

他转身询问裴庆丰是否需要其他帮助,裴庆丰摆了摆手。

离开医院后,他和裴映的车一路跟在殡仪馆灵车后面,一直到灵车拐进殡仪馆院门。

裴映停下车。

“读高二时,我打了我们班的班长。”裴映望向前方,那里只有夜幕下黑漆漆的门,“安如玫看见我拿水龙头冲手上的伤口,大声骂我,说这样伤口会感染。”

施斐然:“为什么打班长?”

“他人缘好,他让班里所有的人不跟我说话。”裴映说。

施斐然用舌尖在下排牙齿内侧滚了一圈:“他叫什么名字?我去弄死他。”

裴映侧过身,把头贴在他肩膀:“你认真的?”

施斐然抬起手在裴映后背上搓了搓:“我可以是认真的。”

殡仪馆回家的路有点远。

施斐然问道:“我开车?”

裴映看了看他,点头。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路上两人再没说话。

裴映想和他说话自然会开口,裴映想要安静他也可以就这么陪着。

停好车,上楼,到自家门前时,施斐然蓦地愣住——

他们家的门敞着,里面一片狼藉。

书架上的书大多被掀到地上,好几本摔裂了书脊。

他买回来的一整套琉璃餐具也碎了好几只。

椅子倒在地上,地板被砸出凹坑。

施斐然管不了这些,直直跑向玻璃柜,打开柜门——房屋形状的掩体里钻出一只憨头憨脑的蜥蜴。

金渐层藏在掩体里,只有一条长长的尾巴甩在外面。

闯进他们房子的人很可能以为这里面住的是毒蛇,没敢打开。

施斐然长舒一口气。

走进衣帽间,果然看见小十年攒下来的限量手表都被拿空了。

其实这位小偷不算识货,裴映书架上的书才是真的值钱,尤其是那些初版书,完全有资格进博物馆。

外屋传来嘈杂的翻东西声。

施斐然走出衣帽间,看见裴映半蹲在书架下方,翻找地上横七竖八的书本。

“找什么?”他问。

裴映拿起一本厚重的荷兰语工具书,慢慢将书从头翻到尾。

封着红色漆印的信封从某一页掉出来——

方理家。

穿着一身红色真丝睡裙的莫琳抚上方理的肩膀,歪着头盯着他的电脑屏幕:“摄像头安在了哪儿,这个角度好低啊。”

“插座。”方理撩开莫琳洒到他脸上的长发,“针尖大小,不发光也不反光的那种。”

“我的人拿走了手表和他们家里备用的美元,伪装成普通的入室盗窃。”方理接着说。

屏幕里,那张信封被一只手拿起来,放回它原来所在的外文书里。

方理揉搓着莫琳柔软的手指,脑子一并转起来:

家里失窃,房主最先检查的东西,必然是最重要的东西。

施斐然先检查的是那只让人毛骨悚然的冷血动物,而裴映检查的则是一本书里的一张信封。

方理松开莫琳的手,转过头看莫琳的脸:“裴映的画有没有可能是工作室里其他人的创意?那东西是他作假的证据?”

莫琳摇摇头:“你想象力真丰富。他九年前就是这个风格,没有人能模仿裴映,你这个文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