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弃她,就在三天前,他们还商量着要把她送出行云州,任她自生自灭。

活着,其实挺没意思的。

奚茴的眼皮终于动了动,丹凤眼抬起,再看向天际尽头,太阳彻底落山,唯余一线红光,几息间就要暗淡。

旁人受了欺凌,会委屈、自怨自艾,奚茴也曾哭过,以为能讨巧,实际引来了更大的嘲笑声与更多仗她柔弱的欺辱。

送她出行云州?遭人冷言冷语、忽视、轻慢了八年长大,她凭什么就要顺那些人的心?如那些人的意?

这不,她没什么特别的本事,来问天峰前她略施小计推倒炎上宫的火炉,分散旁人的注意便徒步爬上了问天峰,此刻她就站在渡厄崖旁,眼看着逐渐变黑的云层飘飞的几缕绕着自己的鞋尖。

奚茴最后一次抬头看向已经暗下来的天空,深蓝泛黑的夜里无星无月,她乖乖双手合十,眨了眨眼,少女的眼中露出几分稚嫩又天真的虔诚。

她抿了抿嘴,声音如清泉击石,细声细语地说出与眼神极其不符的恶毒“祈祷”:“希望跳下去,大家能同归于尽。”

言罢,奚茴毫不犹豫纵身一跃,不过眨眼便被黑云吞噬。

坠落的感觉很不好受,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小奚茴还是生了些许胆怯,她害怕若自己跳下去没有旁人说的那样引来灾祸,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条命?

可她转念一想,八年来虽过得不尽人意,可她也没吃亏,干过的那些坏事儿,说了那么多谎话,即便三日后被人丢出行云州,来日死了又被他们收回魂,大约也还是会扔进渡厄崖。

早死晚死,都一样。

细瘦的小手紧紧地攥在胸前,抓住前襟上的一片衣角,也抓住盘扣上随坠落飓风摇摆发出细微声音的引魂铃铛。

铃铛声愈发刺耳,奚茴已经坠落许久,她觉得自己的魂魄与身体似乎分离,五脏六腑皆被风冲得错了位,巨大的疼痛撕裂四肢百骸,如烈火缠身,逼得她无法呼吸。

奚茴终于没忍住睁开了眼,刺眼的光比盛暑正午的烈阳还要炙热,在她睁眼的刹那便烧红了眼前一切,她只能看见流动的红或明或暗,而那坠落的感觉也稍有缓解。

红光中一缕缕一根根的金色丝线像是极细的符文,如漂浮于水中的游虫蠕动、变化莫测。

错裂开的金色符文像是发丝一样极细,穿在了红光之中,随着奚茴的呼吸一跃一动,而那火烧似的疼也在慢慢缓解。

她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也不知鬼域究竟长什么模样,更不知她究竟死了没死。

便在这红光中,奚茴听不见风声,感受不到坠落感,可那不断朝她身后飞去的金色符文又像是她一直都在往下掉。红光越发亮,亮到她几乎不能睁眼,却在下一瞬暗了下来。

一切的光都消失了。

奚茴重新坠落,她什么也看不见,却能听到许多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

一会儿是婴孩的啼哭,一会儿是女人的怪笑,还有马蹄阵阵,老人咳嗽,那些像是曦地某人的一生记忆中最深的声音。却不止这一个人的,成千上万个人的心声同时由远至近,刺入奚茴的耳里,像是钻进了她的骨缝,刺得她浑身痛颤。

这片黑暗,似乎没有尽头。

奚茴看不见,所以她不知她此时即是在坠落,亦是穿过了无数曾落在此地的鬼魂之中,那些凌乱的声音,皆是这几万年来被行云州的人丢入渡厄崖的恶鬼。

残破的肢体与一双双猩红的眼从未见过如此细皮嫩肉又新鲜的活人,她带着身躯闯入了这些恶鬼也无法坠及的深渊。

那些或深或浅交错的鬼魂缠绕在了一起,犹如纠缠成一堆的毒蛇,吐着信子想要把奚茴吞入腹中。可这里是封印之地,他们再也使不出半点本事,每一次被坠落的奚茴撞上,都会发出一声尖叫,散成浓雾,神形俱灭。

奚茴瘦小的身躯露出的四肢在这片黑中白得发亮,那双丹凤眼被灼伤得有些空洞。数以万计的恶鬼就在她的面前,看似是恶鬼朝她扑了过去,倒不如说是她打破了此处恶鬼结成的黑雾,像是一颗会发光的珍珠,坠向墨渊。

那些声音,逐渐离她远去。

滴答、滴答——

只听见水滴声破开了杂声,像是一场春末甘霖,滴滴答答洗净了奚茴眼前所有的暗。

那些黑色如墨水被冲刷,逐渐露出了些许轮廓,而她也终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原来渡厄崖下是有底的,只是不知这里究竟是曦地还是鬼域,她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触手碰到的像是一片水面,水面下还有一层厚厚的冰,奚茴能看见的很少。她的鞋袜衣裳不知在何时落于何地,此刻小姑娘赤条条地站在冰面上,凉水没过了她的脚面,使她蜷缩着脚趾,尽力压抑心中的害怕。

噗通、噗通的心跳声在静谧之中很响亮,水滴只偶尔落下,一滴正好砸在了奚茴的肩上,吓得她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双脚后退,溅开了些许水珠。

那些水珠能发光,在水面上滚了一段距离后又重新融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