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好似有那么一柄泛着冷光的利刃悬在他的头顶。

他竟然害怕起了眼前这个才刚七岁小孩!

裴见微如鲠在喉, 他那根灵巧的舌头仿佛被人剪掉了般,突然之间,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求助般地看向裴见深,期盼裴见深现在还愿意维持家和万事兴的假象。

裴见深却宣布了一个更坏的消息。

“见微, 我们打算搬出去住。”裴见深双手交叉, 一副谈正事的姿势。

他无比自然道, “庄园的日常消费和维护费用之前一直是我在出, 现在既然我要搬出去了, 那以后就交给你和大哥平摊吧。”

裴见微脸色唰的一下变了,青中泛白,形如僵尸般, 被这个噩耗吓得肢体僵硬, 难以呼吸!

这偌大的一座庄园, 每年零零总总的各种费用加起来是笔数亿的庞大数字。裴见微以前只顾花钱,甚至恨不能多花亿点, 反正最后都会记在了裴见深账上。

现在裴见深要走,这样一张天价账单当头砸下,好似泰山压顶。

他虽然有余力负担, 但每年平白多了这么一项巨额支出,一时间仿佛有人拿刀剜他的心头肉一般, 痛得要无法呼吸了。

裴见微知道裴见深打定了注意就不会再变,但在金钱的巨压下,他还是强颜欢笑,硬着头皮挽留道:“二哥,怎么突然要搬家啊?我们一家人住一起不好吗?昊山庄园里有那么多珍贵美好的回忆,你怎么舍得……”

他心太慌了,说得前言不搭后语的,裴见深不想听下去了,中途打断道:“见微,人有亲疏远近。我的家人优先是我的爱人和孩子,他们想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好了,青青脸色不好,带青青回去好好休息吧。”

洛青青自进房间起到离开后始终一言不发,她嘴唇干燥,脸色煞白,眼睛毫无神采,状态确实十分糟糕。

裴见微虽然诸事不顺,但还是爱慕关心妻子的。他一手搂着洛青青肩膀,一手探向洛青青额头,问道:“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身体不舒服吗?”

洛青青挣扎了一下,不大客气地拂开裴见微的手。

她眉头紧锁,满目痛楚,好似被什么事情折磨到了精疲力竭般,深吸了口气道:“……我要回我家住一段时间。”

这种时候?

裴见微倍感怪异,不明就里地问:“怎么突然要回家?带骄骄一起吗?我送你?”

提到裴骄,洛青青脸色骤变,几乎有些失魂落魄了,她尖声道:“……不!不要!!”

说罢,她狠狠推了裴见微一把,踉踉跄跄地跑开了。

洛青青最近很怕裴骄。

怕这个她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孩子,怕这个她从小捧在手心千娇万宠长大的孩子,仿佛是鬼故事中夺舍寄生的恶灵,在某一日剥去了那副白嫩可爱的外皮,露出了内里丑陋血腥的肉团和阴森可怖的獠牙。

洛青青恍然惊觉,曾经那个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的小孩,不知何时起,竟变成了一只彻头彻尾的恶魔!

她以前有多喜欢疼爱裴骄,现在就有多畏惧嫌恶。

裴骄根本没有发烧,也没有病得下不来床,他只是不想来道歉。

昨天夜里,得知裴谨修伤得不重时,裴骄那份模糊隐约的愧疚立刻消失不见了,开始抱怨起裴谨修要抢走他的钱。

更可怖的是裴见微,她这个素来斯文清贵的丈夫,噙笑道:“真捅死也没关系,你是小孩子嘛,不用坐牢的。”

她嫁了一个恶魔,生出来了一个小恶魔!

这座浩大幽美的庄园好似一座吃人的牢笼,洛青青精神濒临崩溃,哭着给妈妈许若诗打了个电话。

两个小时后,洛青青被念女心切急忙赶来的父母接出了昊山庄园。

搬家这段时间,裴谨修又一次地被沈纭送去了祁华名苑,暂住在了池晚宜家里。

一方面是因为裴谨修只愿意和池绪亲近;另一方面,住在庄园里多少有可能撞见裴见微和裴骄,影响孩子心情。

裴谨修之前在池家住了一年,他虽沉默话少性格清冷,但长相精致,又不调皮捣蛋,因此,池家的帮佣对他还是很有好感的。

这次裴谨修带伤回到池家,池家上上下下都既心疼又生气。王妈本来就是个暴脾气,这下彻底忍不住了,她一边熬汤,一边跟做保洁的李姐怒骂了半个小时的裴骄。

裴谨修的卧室仍保持着他离开前的布局,床单被套都换了新的,于中午太阳最盛时晒过,闻着沁香扑鼻。

熟悉的环境令裴谨修难得放松。只不过,池绪仍如他所料的那般,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

池绪毕竟才七岁,爱喜生忧,爱喜生畏,无所爱喜,无忧无畏。

他不能消解裴谨修平白无故挨的这一刀的遗憾,也痛苦于自己的无能无力。

裴谨修没有讲什么大道理,只是走到书桌前,从笔架上挑了一只毛笔,递到池绪掌心,轻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