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洄对于萧匪石的感情是极为复杂的?, 对?他的?印象也是。

初遇时他已是钦差使,面沉眼邃,严苛无情;大家在背后议论他为阉宦, 在他人?前却卑躬屈膝。他便知萧匪石是个矛盾的?人?。

他又尊贵, 又卑劣。

后来?在宫里,燕洄才知,他身上的矛盾远不止此。

嫔妃遇害,帝王震怒,斥责萧匪石管禁不严, 二十道铜鞭,将他打的?皮开?肉绽。

正是三月, 萧匪石养病, 每日居家便只着轻袍, 单薄里略带少女的?温婉,他来?寻萧匪石, 隔着修竹瞥见他,许是刚沐浴完,长发?柔柔湿湿的?披散着, 倚着栏杆看?花。

花间有蝶,停在他指尖。

隔壁有歌女靡靡之音, 隔墙可闻:

“六张机。行行都是耍花儿。花间更有双蝴蝶,停梭一晌, 闲窗影里。独自看?多时。 ”

萧匪石看?着蝴蝶, 听着歌谣,他的?眼难得?的?柔了下去?, 好似怀春少女——不,那一刻他就是女人?。

他伸手?, 将碎发?别到耳后,露出来?未愈合的?耳洞。

他是贵人?,也是贱人?;是恩人?,也是仇人?;是男人?,也是女人?。

燕洄看?着眼前的?萧匪石,面色复杂,原以为他是个死人?了,没想到还是个活人?。

他单手?按在了腰间宝刀上,可下意识的?,膝盖便一软,险些单膝跪了下去?。

深刻如骨髓的?臣服,不是一朝一夕能磨灭的?。

燕洄咬牙,别过头去?,不去?看?他,少年的?手?微微发?抖,萧匪石的?出现,好似给了他当头一棒。提醒了他:

你这个威风凛凛的?梁州指挥使,也不过为人?鹰犬。

人?真是奇怪,以往在萧匪石手?下,为成为他的?鹰犬为荣。可有朝一日跳出桎梏,便反以那段记忆为耻。

和他的?纠结不同,萧匪石却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便擦肩而过。

他头也不回,径直走了。

走远了几步,萧匪石于林下猛回首,侧颜冷冽若冰雪:

“账还没算清,别忘了你的?承诺,去?问问你那爹娘,拿着本督的?钱都去?做什么了!”

“他?”燕洄愣愣的?看?着他离去?,回头去?拉林沉玉,她叹口气:

“你安心,他记不得?你,人?家失忆了。”

燕洄点点头,他叹口气,萧匪石不记得?他是最好,他这桩心事才放下,又看?向林沉玉身后的?少年,傻住了。第一眼,他还恍惚以为是桃花呢。可仔细一看?又不是,他身子高些,面容也俊美,颌线带着偏男儿的?凌厉弧度。

糟糕的?是,少年的?眼都快黏在林沉玉身上了,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他又是谁?”

燕洄和海东青异口同声,质问起来?。

林沉玉疲倦的?摇摇头:“这位是慕玉公?子,萍水相逢一过客罢了。”

她定定的?看?向顾盼生?,抱拳一施礼,目光坚毅:“阴间之事,如梦梦幻泡影,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黄泉下,你我?牵扯甚多,往昔怨怼冒犯之词,林某一概不咎;道义相助之举,林某已谨记于心,来?世结草衔环,定当报偿。”

顾盼生?不语,只看?着她。

她接过海东青递过来?的?马鞭,单手?扶着马背,蹬上马鞍,矫然跃上马身,倒退回来?两步,居高睥睨着他:

“就此别过吧,山水有相逢,望君多珍重。”

说罢,携着燕洄并海东青,下得?山去?,隐约可听见风里哒哒的?马蹄声,偶有人?声,渐渐远去?。

“那人?是谁,怎的?和桃花一般模样??”

“谁知道呢……说起来?,桃花还好吗?”

“桃花那小兔崽子,自你离了变得?了相思病似的?,整日待在房里不出来?,我?瞅着估计都快长蘑菇咯。”

“我?离开?没有和桃花说,回去?倒是得?好好安慰安慰,不然那孩子又要?掉小珍珠了。”她一声轻笑,彻底淡出了顾盼生?的?视线。

顾盼生?站在非人?间的?出口处,乌鸦哑哑的?鸣于枝,风呼呼呜呜的?吹着,他孤零零的?站着,怔怔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好似被遗弃的?人?偶,空落落的?没了魂灵。

他忽觉得?遍体生?疼,捂住了胳膊。

他机关算尽,算到无计可施,却仍然一无所获。

不知站了多久,他自林间听见了狼嚎,幽绿的?眼死死的?盯着这个奇怪的?人?,步步逼近他。

顾盼生?却也不躲。

狼大着胆子,靠近他。

忽有破空流烁之声,石子打中狼的?脑袋,狼嚎啕一声,龇着牙,跑开?了。林沉玉打着火折子,皱眉看?向失魂落魄的?少年。

“怎么还不离开?,等着喂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