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为什么?”月饼很用力地抬起头,仿佛有什么极其沉重的东西,压住了脖颈,需用尽全力。

月饼问出了我一直想问,却问不出口的那句话。

因为,我始终还有一点儿幻想,奉先和木利,并不是真正幕后布局的人。

他们,和我们,只是,开了个玩笑而已。

如果,他们承认了,那么,我这点幻想……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月爷,您很有钱,有很多很多钱。”木利搓着沾满木屑的手掌,直勾勾地盯着我们,眼神中透着我从未见过的神色,“真好啊。”

妒忌、羡慕、苦涩、失落……

“南爷,您写书也赚了不少吧?您俩的生活,风光快活,年少多金,不敢说想要什么有什么,也差不到哪儿去。”奉先笑嘻嘻地眯着眼,眼角浮现几道浅浅的鱼尾纹,依然是那副让人倍感亲切的市侩模样,“你们想过没?我们呢?我和木利,帮着两位爷看护图书馆,挡了多少事,顶了多少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可是……”

奉先舔舔略略干燥的嘴唇,笑模样像是凝固在脸上,没有丝毫变化:“月爷,您去尼雅寻找《道德经》下半部,也就是‘终极任务’,图书馆散了摊子,酒吧也黄了。我们怎么生活?那么多的价值连城的玩意儿全搬走了,哪怕给我们留一两样,也算是对得起多年兄弟感情是不?你们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但是不能替我们选择生活,对不?”

“我还算好,孤家寡人一个,花不了几个大钱。木利呢?房子、车子、孩子,哪样花钱能少了?燕子要面儿,开销能少么?你们俩吃香的喝辣的,天南海北房车一开,说走就走,潇洒得很。我们看着手机里的银行短信,少得可怜的存款,再瞅瞅漫天飞涨的物价……呵呵……凭什么为你们出了这么多力、忙活这么多年,就算是公司职员,也该有份退休金吧?”

奉先的言语中,再不称呼我们为“您”,而是“你”。缺少了一个文字的“心”字,也就再没了兄弟的“心”。

在奉先和木利没说出这番话前,我已经脑补了好几出大戏,诸如“俩人本就隐藏至深,只是没有等到合适的时机”、“作为鲁班传人的陈木利,身负不可告人的使命,隐忍多时,与奉先达成协议”、“奉先早已知道哥哥因我和月饼而死,怀恨多年,得知木利真实身份,联络到刘、墨二人,设计这么一出好戏,引我们入彀”。

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们俩居然是因为“钱”!

“两位爷没穷过,不知道每个月按时还贷款的窘迫。”木利舔了舔嘴唇,手指捏得“嘎巴嘎巴”脆响,“我们不想再穷了。”

我怔怔地盯着奉先、木利,忽然想起一句话:“想伤害一个朋友,就向他借钱;想失去一个朋友,就让他还钱。”

这个社会很现实,肝胆相照的朋友,甚至可以为几千块钱反目;亲如姊妹的闺蜜,可以为彼此化妆品的品牌差距而心生瑕疵。看似很好笑地理由,可能是最真实的原因。

我和月饼从来没有为生计奔波、为生活犯愁,想当然地认为朋友们活得都很好,从未设身处地考虑过,他们是否活得好?

也许,是我们做错了?

“缺钱,只要说一声,我们的就是你们的,怎么会到这种程度?”月饼细长的眼睛里泛出很罕见的,孩童初见未知事物那种天真、迷茫、不解的神色。

我心说坏了,月饼这句很真诚的表态,绝对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像月无华这样的男人,坚韧、睿智、坚强、无畏、善良、帅气、强壮,几乎具备了男人所有的优点。可是,这类人,很难有真正的朋友。谁愿意与一个什么都比自己优秀太多的人成为至交呢?

阳光虽然灿烂温暖,仰望久了,眼睛会痛,脖子会酸。

月无华,就像太阳,高高在上,炙热耀眼。他可以给世间温暖、安全、正义,却感受不到阴影中的冰冷、黑暗、邪恶。

因为,阴影,是阳光永远无法触及的范围。

他,无法理解,奉先和木利,真正的心情。他所说的话,我相信是发自内心,却触犯了奉先、木利仅存的尊严。

当你比朋友优秀太多,带给他(她)们越多的帮助,越是让他(她)们感觉自卑。

善良是把双刃剑,既可帮人,亦可伤人,

“月爷,我凭什么需要你的施舍。”奉先的笑容,像一坨揉皱的白纸,缓缓舒展,仅留几道浅浅褶皱。

“别人给,总要还啊。自己有,才最踏实。”木利瞥着被他打昏的燕子,一抹柔情转瞬化成凶戾。

“奉先、木利,有一点,你们忘记了。”月饼扬扬眉毛,嘴角的笑意愈发浓烈,“我们不给,你们拿不走。”

“我们早就做好应对准备了。”我笑嘻嘻地扬起抽剩的烟头,中指弹出,笔直飞向奉先、木利。

月饼肩膀微动,一道灰扑扑的迅影夹裹着尖锐的破空之声,准确地击中烟头。

“蓬”,一抹尘埃,爆烈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