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世界

商略快要画完手头这个冥器了。

是一个釉下彩瓷瓶,先沁了素净的天青色水纹,复用细笔勾描花样子。两年前商略刚开始勾线时,线条扭扭歪歪,粗得像手擀面,现下则已得心应手,轻灵的水墨自笔尖流淌,浓淡合宜。

八岁的雌虫拉吉莎抱膝坐在一旁,用手指了指瓶沿花朵,又仰起头,睁大眼睛盯着商略。

商略兴致勃勃道:“这个么?这种花的名字叫……”

脑中浮现出一长串字母,fler……什么的,他歉意道:“一下子给忘了,等我回家查一下,明天告诉你。”

拉吉莎闻言立即抬起两手,做噼里啪啦敲打键盘状,又伸出食指,抵在嘴边,两眼笑弯弯。

想去你家上网,偷偷的,别跟帕玛告状。

“不好意思,今晚我有约会。不过周末来我家看电影吧,和大家一起。”

拉吉莎先是眼睛一亮,又犹豫了,面露隐忍的悲伤。若非经历过太多坏事,一个儿童本不应这么懂事。

“我来想办法,你到时候只管来。”

拉吉莎呆住了,睁大浅茶色的双眸,像在问:我真的可以么?

“相信我!”商略笑了笑。他很少用这种确信的语气,不过为了让小孩安心,冒充一下英雄也无妨。

拉吉莎用力点了好几下头,满眼崇拜。

小哥哥太厉害了,简直像帕玛讲的睡前故事里的神灯……不,比神灯还要厉害,自己甚至还没许愿呢!

他怎么知道我超级想去他家看电影!

周末去商家看电影早已成了这一带雌虫的公共娱乐活动。

除却警察局、医院、学校等公共场所,底层雌虫家中鲜有网络。商略两年前刚搬来贫民窟时,叫了外头的通讯公司来铺设网线,立即引发围观。

又过了几周,商略邀请工友来家里看电影,一转眼的工夫,窗口已经挤满了街坊,一个个瞪直了眼,却都悄无声息的,令他头皮发麻……

“要么……一起来看吧?”

那天屋里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

商略琢磨了下,下单了投影仪。

这下子家庭影院彻底开张了,每周末晚上院子里都坐得满满当当,墙上树上更是黄金位置,早早被抢占。

起先大家非常郑重,连鞋子都擦得锃亮,像参加婚礼,在门口排队,挨个献上祭品:烤肉、煎蛋卷、面包、时令蔬果……大概是瞧商略木头木脑,甚至有好心者解释:“这是食物,好吃的。”

后来商略才弄明白,因为头一回工友来看他时,慷慨打包了剩饭,大家便以为投喂此间主人是规矩。不过对不会做饭的商略而言,一周份的伙食都能解决,实在帮了大忙,也就没有澄清……

一晃两年过去,街坊邻里早混熟了,再无起初的拘束。商略明明喜静,这时也乐于坐在一隅,感受大家观影时的投入情绪。

他只“逮到”过一次拉吉莎,躲在院外的垃圾箱后,黑黢黢的小影子,像只无声无息的猫儿。那儿根本什么画面都看不到,顶多传来些声音。

可是再近就要被发现了。

拉吉莎从未不敢出现在其他虫面前,因为他是一个哑巴。

根据《种族净化法》,身患残疾的新生儿必须立即送往特殊教育中心,接受集中改造。

那些孩子从此音讯全无。

一定是被直接杀掉了……任谁都会这么怀疑,但面对“强制执行”,家长们还是无力抵抗,且因帝国鼓励邻里举报黑户,私藏婴儿的难度难于登天。

商略第一次见到拉吉莎时,简直以为自己见证了奇迹。

奇迹的代价总是昂贵的,拉吉莎从出生起就几乎没离开过陶瓷坊,更别提与其他小朋友玩耍、正常上学和参加庆典。

拉吉莎从眩晕般的快乐中苏醒,想起这些年来的委屈,满脸涨得通红,他鼓起勇气,抬手抱住商略的腰,把脸埋进柔软的衣服里,终于流下了眼泪。

商略的舌头一下子打结了,“没事……没事……”

他摸了摸拉吉莎的小脑袋,突然间福至心灵,清了清喉咙,“咳……你是不是有点怕生。没事,我也害怕虫多的场合,到时候你牵着我的手,受不了就捏三下,我立马找借口带你逃出去……”

拉吉莎心想:我才不怕,我最喜欢热闹了。

好吧,第一回亮相,确实有点怕,就一点点……

不过当他听到小哥哥絮絮叨叨地说自己怕生时,害怕的情绪彻底消失了,内心像鼓起的帆一样,取而代之以强烈的保护欲。

他一定会牵好哥哥的!

“拉吉莎,别缠着小哥哥了。”伴随着滚轮声,帕玛坐着轮椅出现了。他是拉吉莎的雌父,四十出头,头发半白,脸型瘦长,眉心皱痕很深,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因长年坐轮椅,肌肉已萎缩,腰板依旧笔直。

他原是一名军雌,在伯利恒山谷守卫战中失去了两腿,退役后用伤残抚恤金开了这个瓷窑,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