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万霄垂眸,目光落在那只抓着衣袖的手上。

这道目光太沉,松晏如被烫到一般猛然缩回手——沈万霄的想法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

可他还是想试一试。

“你此时与止戈动手,便是忤逆天帝,罪加一等。沈万霄,”腰侧的伤口一直在发疼,松晏不禁伸手去捂,“他还在等你去找他……你若因此被关入神狱,他又要多等好些年头。”

松晏说这些话时低着头,半垂着眼皮,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那片暗绿近黑的衣角,眼底水光潋滟。

沈万霄望着他发上的玉簪,几次欲言又止,相思骨牵扯出的剧烈的疼痛逼得他脸色苍白,衣领之下裂纹渗血。饶是如此,他依旧站的笔直,高大的身影半挡在松晏身前。

“啧,”止戈抹去脸上的血,微微眯起眼,“没想到一千年过去,你还是那么意气用事。既然如此,”他停顿须臾,咧嘴朝着沈万霄一笑,语气骤冷,“你就别怪我不顾兄弟情义。”

松晏抬头望去,只见他抬脚上前,掌中缓缓聚起一团血雾。在他身后,耘峥挣扎不已,额上青筋暴起,双眼发红。

那是——松晏瞪大双眼——落山雾。

止戈脸上笑容渐冷。他扬手将血雾一掷而出,语气森寒:“落山雾下万木枯百花凋,心障扰而无解,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哥,你不是很喜欢他么?那我帮你一回,送你去雾里和他相见,你最好永远别再出来。”

落山雾朝着沈万霄洒来,纷扬如飞雪。

他攥着承妄剑,指骨紧绷。落山雾逼近,他挡在松晏身前一步未退。

可是在那些猩红的雾气即将触碰到他的身体时,松晏突然扑到他身前,身后白发飞舞,开成洁白如玉的花朵。

落山雾如密密麻麻的银针一般,尽数扎进松晏身体。彻骨的寒意刹那间袭遍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将筋脉都冻得断裂。

沈万霄瞳孔骤缩:“松晏——”

他颈间都裂纹再难压制,刹那间爬上脸颊。剧痛之下,他的双目渐渐无神,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松晏惨白的脸。

松晏眨巴下眼睛,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他明明已经支撑不住身体,却还要朝着沈万霄笑,尽管那笑比哭还难看:“我没事。”

“沈万霄,我好困。”

眼皮在此时变得格外沉重,松晏费力地眨着眼,眼前沈万霄的轮廓渐渐变得模糊。他摇摇晃晃站不稳,无比艰难地朝着沈万霄伸手,却什么都没碰到。

承妄剑铮鸣如哀哭,剑身之上九天业火燃烧不尽,火里幽魂凄厉地发笑——

观御,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我早就说过,他迟早会害了你,你偏不听。

观御啊观御,糊涂,你实在是糊涂。

他死了,我们是不是就能解脱了?

唉,你们别忘了,相思骨可还没毁。

沈万霄的身体顺着裂纹生长的方向一点点碎开,散成未燃尽的灰烬,点点星火飘摇着将松晏围住,像在抱他。

耘峥不知何时挣开了捂嘴的麻布,目眦欲裂:“哥——”

“相思骨!?”止戈在漫天纷飞的灰烬里回看耘峥,满眼震惊:“他身上怎么会有相思骨!?”

“止戈!”耘峥怒瞪着他,恨不能将他咬碎,“你目无尊长,大逆不道!”

止戈半抬着手,手上落山雾未散,丝丝缕缕缠绕如红线。他摇头后退,始终难以置信:“不、不可能……不可能!父王那么疼他,即使他犯下重罪,父王都只认他为太子,不可能,这不可能”

耘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奋力挣扎着,双腕被捆仙绳勒出血痕。他红着双眼,几近嘶吼:“你以为这天下能有几个人能在聚浪穿喉之后好端端地活着!?你以为父王为什么不肯将他贬为庶神!?”

止戈浑身一震,险些摔倒。

是了,聚浪穿喉而过,神佛妖魔皆亡。观御早在千年前,就该是个死人。

是天帝为他重塑肉身,用相思骨代替他破碎的心脏,他才得以复生,游走世间多年。

相思骨由无妄海里数万万鲛人的鱼骨拼凑而成。当初魔骨为化人形,几乎将久居无妄海里的鲛人一族赶尽杀绝。

鲛人生来就是天神,能承万千邪气而不爆体。是以魔骨以鱼鳞为肤,以血为胶,拼拼凑凑为自己塑人身。

鲛人恨他、惧他,因此死后心中全是怨气。他试着将鲛人的心缝补在一起当作心脏,但鲛人的恨整日吵得他不得安宁,于是他将铸身之后剩下的鱼骨炼成了相思骨,放进胸腔当作心脏。

相思骨在魔骨体内待得太久,承着他的冷漠无情,残忍暴虐,是以灭人欲,斩人情。

可若想成佛,首先要做的便是断情绝欲,于是这邪物在魔骨死后成了无数想成佛的人争抢之物。

但千万年来,三界众生无一人知晓相思骨的下落。直到今日,有人因为动情动念而被相思骨所杀,众神才讶然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