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深冬,叶落枝枯,午后暖阳和风,向阳处有几点绿草在阳光下招摇。路边的菜园子里,一畦畦的白菘绿莹莹的,远处三省草堂的茅草屋顶在日头底下好像都冒着暖气。梅十五娘娇养在深闺里,似这样出门用走的还是头一遭,没一会就香汗淋漓,啐喘吁吁。使女看前头半山坡上有个茶亭,一个先跑过去占座儿,一个扶着梅十五娘慢慢走过去歇息。

那个茶亭离着三省草堂只有二三里远,也没少接待专程路过三省草堂的女客,经验丰富。一看生意上门,茶博士就把预备好的细果子好茶送上来,又极是贴心的说:“前头不远就能雇到轿子,要不要小人帮着喊抬轿子来?”

梅十五娘端坐在茶桌边,朝茶博士微笑点头,“有劳大叔。”十八岁的女孩儿,明眸皓齿,妆饰入时,待人温柔客气,风姿颇为动人。

茶博士受宠若惊,撒着欢儿跑去帮女客喊轿子去了,另一桌两个军爷喊他添热汤都没听见。喊人的那个嗳了一声,笑一笑也没作声,另一个没说话,站起来提汤司令添茶。因为梅十五娘在的缘故,这两人都没大声说话,吃过热茶把茶钱搁在桌上,出了茶亭,两军爷看外头并无男仆跟随,还愣了一下,其中一个就回头扯住梅十五娘的使女,说她:“曲池府满城都是外地来的客人,你们女孩儿孤身出门怎么使得,还是回家喊几个男仆来罢。”

军爷说话原是好意,然梅十五娘是被她嫂嫂呛出门的,听不得“女孩儿孤身”几个字,此时再叫使女回家叫人,不是正好被瑶华说中“被男人冲撞了”?一向只挑别人不守规矩的人,被两个灰扑扑旧战袍的下等军官挑着毛病,梅十五娘心中又恨又恼,立刻没了好风度,冲军爷翻了个白眼,说:“男女有别,交浅言深,客人慎言。”

两位军爷真是好脾气,人小姐不领情,他们自己笑笑,丢开手出门罢了。

等茶博士唤来轿子,梅十五娘慢慢吃过半盏茶,会过茶钱,叫轿夫送她到府城曾任泉州知府的李大人家去。轿夫应的响亮:“天波府杨元帅亲家李府嘛,大家都晓得。”

梅十五娘坐上轿子,前头那个抬轿子的大叔还跟她搭话:“小娘子是李家亲戚?啊晓得李家小姐的聘礼有多少?”

梅小姐皱眉不理,后头那个抬轿子的问:“有多少?”

“常熟府上等良田六十八顷!”前头的大叔啧啧又啧啧,“虽然常熟府的田没有咱们曲池府的田值钱,六十八顷哪,光田租就够养活我全族了。李家小姐真是好福气呐,婆家晓得李家没有田,聘礼就送田,还没嫁过去就疼媳妇成这样!”

梅小姐面上不显,心里实是有些酸的。论出身,她和李芳歌都是一样的本地进士女儿,从前在女学,先生夸她十句也夸不到芳歌三四句。她嫂子也是王翰林的女儿,王家亲戚杨家有儿子要说亲,虽然她不稀罕嫁武夫,可是她比李芳歌出挑许多,王家就没想到过她,这样轻一个重一个,明显是因为她嫂子不是柳氏夫人亲生的嘛。偏偏她那个嫂子糊涂,一心一意只晓得顾娘家妹子,人家根本没拿她当数。

梅十五娘冷笑数声,摸摸藏在袖子里的小锡盒,那里头有一枚珠簪,是她准备好给李芳歌添妆的。

李家才到富春就打过一回臭虫,亲戚们除了陈夫人娘家,就只有亲家王家。芳歌上午定过亲,柳夫人自己抽不开身,便叫英华去送添妆。杨家的聘礼那六十八顷良田,原来就是柳三娘的。所以英华去给小姑子添妆,除了代她母亲和舅母姨母送礼,她自家送了一套小首饰,还把原来管田庄的管家带了来。

陈家女眷们坐在后宅二门以内的小花厅里,柳家的几个管家站在阶下。英华拉着有点害臊的芳歌坐在靠门边的两张椅子上,陈夫人坐在上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沈姐搂着小女儿坐在下手,眼圈儿还红着呢。

英华正说:“那六十八顷地是这三个庄头管,这位田七哥就是管那几个庄头的,衙门里上档子,交公粮,夏秋收租,冬春收藏耕种都问他。府上若有人手,马上就能办交接,府上若是暂时抽不出人,先叫他管着也行。我们庄上是三套帐,庄头和田七哥那里走一套,收粮的米铺子那里走一套,还有巡帐的帐房那里也走一套,三帐核计大数无误就可以不用管他,若是哪套的帐不对,还有另两套的人马去查他,规矩都是定好的。前几年的帐我都带来了,芳歌妹妹得空看两眼。”

管个庄子还要走三套帐,有这么麻烦?陈夫人皱眉,沈姐茫然,芳歌没什么主意,看着英华没话说。

恰好二门上来说有一位梅小娘子自称十五娘是小姐同窗,问小姐见不见。梅十五娘陈夫人也是晓得的,芳歌就说:“我们家就没有田,这些事我不懂,英华好嫂嫂,你和母亲商量着办吧,我接十五娘进来。”她就甩手跑了。

陈夫人上回和丈夫吵了一架,还在深刻的反思:女孩儿温柔顺从,把二门以内照顾的妥妥贴贴,难道还不够?芳歌管家务,送礼什么的都做的不错的,她自己还能下厨做一桌子菜呢,嫁到谁家都合适啊。为什么李大人还觉得女儿这样不够好?

今天杨家聘礼都没有用布帛礼物,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