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镜子前吹头发的时候,祈妄也走了过来,接过他手里的吹风机。

喻年的手垂了下来,耳边吹风机的声音聒噪,他凝神望着镜子上的雕花,睫毛轻轻覆盖住眼睛。

等吹风机停止。

室内一片安静的时候,他突然轻声说,“根本没有别人。”

祈妄正把吹风机摆回柜子,没有太听明白。

他仍旧被情绪牵扯得心口发闷,每呼吸一下都在痛,但他回头看向喻年却藏得滴水不漏,眉眼温和,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喻年仍旧没有看祈妄。

他穿着大了一号的浴袍,肩骨瘦削,清瘦修长。这么多年的煎熬似乎吸收了他体内的养分。

他低声说,“我说我这么多年,身边根本没有别人。”

他终于抬起头,望着祈妄,嘴角轻轻扬了一下。

“之前说的那些,都是骗你的。”

后悔

一滴水珠从祈妄的发梢落了下来,滚在他的颈上,又一路顺着脊骨下滑,像一支冰冷的笔在他脊骨上书写咒语。

他矮下身,单膝半跪在喻年身前,仰头望着喻年。

他一只手握住喻年的手,莫名的微微发抖。

“骗我的是什么意思,”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慌乱,脸色却勉强维持了冷静 ,他不敢设想太多,只是谨慎地揣测,“你跟那个李莱没有关系是吗?”

说话之间,他闻见了喻年头发间传来淡淡的茉莉花味道,是刚刚抹上的护发精油。

当年他们朝十的餐厅里,也曾经养过茉莉花,小小的,洁白柔软,藏在深绿的枝叶里。

这盆花的花期很短,但是恰好就放在喻年的钢琴旁边,喻年弹完琴,身上也会被熏上淡淡的茉莉花香。

可是现在,这柔软的花香却突然尖锐起来,化作一张悬着倒刺的网,每一根刺上都是凛凛寒光,直直地对着他。

喻年的手指在祈妄的手心里蜷缩了一下。

“很难听懂吗,”他仍旧避开祈妄的视线,淡淡道,“没有别人的意思就是,这么多年,我只有过你一个初恋。不止是一个李莱,我跟你说过的其他人也都是假的。”

他心里也有些疲惫。

其实他根本不打算把这些话说出口,从重逢的那一刻起就是。

因为听着实在太可怜了。

倒像是他以此为要挟,要祈妄偿还他这么多年的情分。

可是刚刚瞧见祈妄神色中的落寞痛苦,他却鬼使神差说了出来。

这么多年了,他果然还是毫无长进,祈妄这样的人,比他坚韧了不知道多少倍,可他居然还是会因为祈妄一个表情就觉得心疼。

喻年不禁自嘲地笑了一声,却还是说了下去,“这些年往我床上送的人不少,可我都没有收过,那天让你撞见了李莱,只是因为想要气你,我才在房间里留了一晚,其实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他。他今天会对我这么亲近,是因为我看他可怜,替他解决了一点麻烦。”

说到这里,喻年停住了一下。

他坐在椅子上,而祈妄半跪在他身前,握着他的手。

以至于他一低头,就能看见祈妄自下而上地看着他。

他恍惚了一瞬,又想起初初在拍摄现场看见李莱的那一刻,其实是不太像的。

其实是很不像的。

只是他当时满心都是祈妄的影子,才错认了一秒。

他的手轻轻抚上祈妄的眼睛,摩挲着祈妄的眼尾,“其实李莱也是无妄之灾。他被送来我身边,只是因为我在去年的拍摄现场,问过他的名字。”

“可我之所以会注意到他,是因为他抬头的瞬间,眼睛有点像你。”

这句话让祈妄的心脏一下子重重砸在了地上。

是这个意思。

没有别人,原来是这个意思。

不仅是没有长期稳定的恋人,连床伴都是子虚乌有。

他刚刚还在嫉恨着那个叫李莱的年轻男人,甚至荒唐地在心中比较自己与这个小模特的优劣,难堪到引人发笑。

可到头来,喻年却说,那个叫李莱的人,有一双与他轻微相似的眼睛。

他的胸口起伏着,呼吸一下都犹如破旧的风琴被人拉响,发出难听嘈杂的破碎声。

无数情绪在他心口冲撞,纷纷扰扰,找不到一个出口。

他都做了什么。

祈妄想。

他到底都对喻年做了什么。

这漫长的八年里,那些热闹轻浮的花边新闻,喻年花团锦簇的浮夸生活,居然全是假的。

这个事实像一张密密的网,沉重地压下来 几乎要把他的脊梁压断。

他握住喻年的手情不自禁地用力,抓得太紧了,喻年都觉得有些疼 吃痛地皱了皱眉毛。

室内陷入了冰冷的沉寂,墙角的郁金香,玫瑰,洋牡丹,热热闹闹地扎成一捧,反而衬出此刻屋内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