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男人笔走龙蛇,又在心里默默和闻淙的字对比起来。

闻淙喜欢练书法,不过,他的字疏朗俊逸,像山间的淙淙流水,笔锋舒缓,并不似闻峋这般冷硬。

两兄弟在有些地方还真是千差万别,姜渔想。

因为是用的狼毫笔,每写一页,就需要等墨水完全干掉才能写下一页,故而花费了不少时间。

修订完毕后,闻峋握着姜渔的手,低声问:“累了吗?”

原本都有些昏昏欲睡的少年听到这话,揉揉眼睛:“你写完了吗?”

“嗯。”闻峋摸了摸他的脑袋,望着少年因为早起而困顿的眉眼,只觉得姜渔今天乖得让人心疼。

他圈住少年的手指,问:“中午想吃什么?我让厨师提前准备。”

姜渔却像是突然兴奋起来般,兴致勃勃说:“不吃不吃,闻峋,你的名字在哪一页?给我看看呀。”

闻峋于是翻到了自己名字那一页。

姜渔望着那个与闻峋并在一起的,熟悉的名字,心跳骤然加速,像是被汹涌浪潮滚过。

他指着闻淙的名字,故作不知地问:“你旁边的这个人是谁?”

闻峋:“是我已故的兄长。”

姜渔:“亲的?”

“嗯。”

姜渔想了想,心头忽然飘过一个之前他问过闻淙,却没得到答复的问题。

他面上不显山不露水:“你们的名字一个是山,一个是水,有什么含义吗?”

闻峋默然一会儿,声音沉缓地道来:“我与哥哥一同出生,我身体康健,哥哥却先天体弱,刚出生就进了重症监护室,医生原本断言,他难以活到满月。”

“父亲便为我二人取了名字,一为山,一为水。父亲希望我能作为山陵,撑起整个闻氏,而对哥哥,则只寄希望于他的生命能如流水,淙淙不绝,一生平安顺遂。”

闻峋想起,父亲还在世时,也曾说过他们兄弟俩人如其名,一个温和,一个冷峭。可自从遇见姜渔,他却似乎变得越来越像哥哥了。

面对姜渔时,他总是温柔得连自己都难以置信,少年这样娇,胆子也小小的,他生怕一不小心把人给吓坏了弄哭了。

而潜移默化的,他在其他事上也渐渐变得不似原来那般不留余地,偶尔会留三分情面,得饶人处且饶人。

姜渔听着男人低沉的声音,心里却在咕噜噜转。

他是鱼儿,鱼儿只能生活在水里。没了水,鱼儿就会死掉。

“小渔?”闻峋看他有些出神,轻声唤道。

姜渔却突然扑进他怀里,双臂勾着他的脖颈,软声说:“闻峋,你把我也写上去好不好?”

想来兄长也不会介意。

30

檐下白雪霏霏,堂内烛火长明。

闻峋望着怀里的少年,喉结微动。

那张冷峭的脸似也被烛光映得柔了几分:“现在还不行,入族谱,至少要等到婚礼之后。”

姜渔搂着他的脖子晃来晃去,声音甜甜软软的:“不嘛,我现在就想写,反正我以后是一定要嫁给你的,早写晚写不都一样嘛。”

听到那句完全肯定的话,闻峋呼吸微乱,眸光都烫了几分,但他还是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小渔,你真的想清楚了?婚姻不是儿戏,你的名字一旦写入闻氏族谱,就是闻家的人,这辈子都不能更改。”

姜渔眨眨眼睛:“不能更改?那就是说,你这辈子都不会和我离婚喽?”

闻峋眼睫微垂:“嗯,闻家传统,认为离婚是家族不睦的丑闻。日后万一不合适,就算我同意离婚,几位长辈也会有各种手段,让你走不出闻家。”

像是怕少年吓到般,他几乎没有停顿,又紧接着道:“不过,闻氏家风极严,从未有丈夫虐待轻慢妻子的先例,族中夫妇向来相敬如宾,白首齐眉,百年来嫁进闻家的儿媳,也从未有提出离婚的。”

闻氏虽然是传承百年的大族,但在自由开放的现代社会中,许多地方都陈腐得像是还未开化。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即便闻峋有心想改变一些陈规陋习,也是道阻且长。

男人向来沉稳,此刻一颗心却忐忑得七上八下。

少年活泼热烈,像是迎风飘荡的火焰,要他嫁入一个进了就出不了的门,到底是要委屈姜渔。

闻峋眼帘微阖,衣袖下的指节绷得泛白。

可下一刻,他听到姜渔欢天喜地的声音:“那真是太好啦!”

姜渔勾着他的脖子,在闻家列祖列宗前扑上来重重亲了他一口:“闻峋,我这辈子都不会和你离婚的,你现在就把我的名字写上去吧!”

闻峋搂着他的腰,能感觉到少年隔着衣服的温热躯体,像只鸟儿一般,喜爱又依恋地贴在他怀里,软和得让他心尖发烫。

他垂眸望着姜渔,良久,哑声说:“好。”

重新蘸墨提笔,闻峋呼吸微沉,正要十足郑重地写下姜渔的名字,手腕却被一只白皙细嫩的手捏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