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挖得越深越显尊贵,可刘贺这么做,还是显得很自相矛盾。

除非他是故意的。

刘基沿着檄道跑了一周,把每间储藏室都看了一遍,最后是在车马库尽头的墙上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图案:

一只歪嘴咧笑的熊型怪兽。

王祐说过,这是“听”的暗示。所以刘基把耳朵靠过去,闭起眼睛,穿过土层,他觉得自己掉进了水里。再伸手去摸——那一面墙的温度,比其他地方都要低一些。

他返回墓室,快速找到掘墓时用过的大锤。左手经过简易包扎,但布已经全红了,小臂以下没有知觉,他就用右手把锤子拖过去,一路把车驾和盛放车驾组件的漆箱敲得梆梆乱响,最终来到墙壁前站定。

他抡起大锤往墙上砸去。

墙壁发出巨大的震响,在地宫里回荡,久久不绝,但墙壁并没有倒塌。

椁室里的人一定都听见了这骇人的声音。

刘基咬咬牙,不顾左手的伤,双手握紧锤柄再砸,先是砸在墙上,后来是直直对准熊型石雕。锤子正好落在石雕的脸上,将那张怪笑的脸砸得变形、粉碎,但他没有停,继续将锤子挥向同一个位置。血液迸出创口,手臂痛得彻底麻木,满头汗珠飞舞,直到墙壁突然颤抖起来。

整个地宫都发出怪异的响声。

水柱从墙壁里喷涌而出,冲开刘基手上的锤子,扯脱绷带,在水流里炸开一片血花。

并不只是一面墙里有大水喷出。

而是四面墙壁、头顶、地下,全都回荡着夸张的、龙吟似的轰鸣。

整个墓都在摇晃,夯土墙震出满室黄尘,椁室巨木吱吱作响。千万条水流如蛇鼠群出,地面迅速漫起一层积水。

刘基爬到椁室顶部,他感到头顶的夯土摇摇欲坠,那不仅是二十多米深的土地,还有地面上一整座封土山。千钧压顶的真实感,让他全身剧震,心腔跳动得几乎爆裂,但他还是趴在地上,对里面喊:

“快跑!!”

孙权是第一个跳出来的人。他面如死灰,直接撞开刘基,跳下椁室,一瞬间就没了人影。吕蒙第二个出来,他满脸苍白,身上几道血痕,盯着刘基说:“我这辈子要是短命,就他妈的是你给害的。”他抓着刘基,扫视一眼地上横陈的亲卫尸体,见无一可救,就要拉刘基走。

刘基不动,问他:“太史慈呢?”

吕蒙断喝:“他没死,会出来的!别等了!”

头顶又传来一声地动似的巨响。

刘基拍拍吕蒙的手,然后挣脱开,重新跳进盗洞里。

太史慈杀死最后两名亲兵之后,手上已经完全没了力气,但还是握紧玉具剑不放。

他还捡到了孙权丢下的刘贺的玉印,小小的,像一粒温润的白雪。

“真奇怪啊。我之前一直觉得海昏侯处处在提供暗示,让我找到他。等我真拿着他这两件器物,却听不见他的话了。”

“也许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话。我们每个人听见的,都不过是自己的声音。”

太史慈走到棺木旁,把剑和玉印都重新放回尸首两侧,把地上的金饼也收归原位。到最后,他使出身体里仅存的一丝力气,把棺盖重新放了上去。他再次抬起头时,眼里的光熄灭了,只留疲惫与愧疚。

“直到刚才,我才仔细看了看这个房间,感觉就像是他真的在这里住过……作为葬身之地,倒是挺不错的选择。”

“不。”

四周椁木发出更强烈的异响,无孔不入的水流,开始从外面渗进来。

刘基脸色不变,说:“不,你必须要活着出去,为了帮我。”

“帮你做什么?”

“救旧部、救山越、救你保不住的部曲。你要说服他们所有人归到我的名义下,拧成一股力量。你从前能做到这件事,现在也依然能做到。”

“然后呢?你做了这样的事情,不可能投靠孙家了。”

“不是不能,只是要换个方式。”刘基坚定地说,“我会入孙家为质。”

太史慈愣了,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最后只说:“这会是无比艰难的一条路。就算真能保住这些人,但终你一生,可能都无法从中摆脱。更重要的是,你的身份过于特殊、这桩交易过于隐秘……你所做的一切,都不会被书于史册,没有人会记得!”

“我不在乎。”

四周一阵剧震,灯火摇曳,几明几灭。

刘基再不能等下去,他拼命拽着太史慈往外走。遍地都是流水,漫过坐席,浮起席镇,即将吞没所有熠熠生辉的马蹄金、麟趾金、柿子金。无数泥沙木屑落在头上,四周吵得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他发现,出水处早已不止一处,就连椁室之上也有水柱喷出。水从盗洞汹涌而入,冲刷椁室内的隔层地板。

他们顶着水流,从盗洞爬出椁室。

刘基低头再看了一眼——

他一直想:那隔层为什么是土做的?

在水的冲激下,它化为砂土,轰然崩塌。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