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来沾冷水的湿毛巾让她贴脸消肿,她已经掰指头数数,规划未来蓝图。

叹铃,我都想好了。

首先,我先和朋友去深圳,听人说那里厂子多,机会也多。

然后,等存了钱,我就去合伙和人干服装批发,这个最赚了。

仰脸是尚未消肿的狼狈巴掌,与之相比的是眼里的雀跃,像燃着一团不灭的火。

我偶尔会羡慕玉眉的心思直白,想什么就去做。可以不管不顾,不去计较得与失,更懒得去衡量可行还是不可行,只管朝着一个目标向前头奔。

我衷心祝愿她一切顺利,但话到嘴边又成了唠叨不止的担忧话。

哪个朋友啊,不要被骗了,你才多大,又不怎么出远门,行得通吗?

熟人,就和我家隔了三条街,关系好得很,一直都挺照顾我。而且她早两年去过深圳打工,这些都是她和我说的,前阵子就问过我要不要同她一块,原本顾着家里,我没答应,现在一心只想走了,恨不得第二天就离开这里。

听完她这番话的第一反应是不舍。

探进窗的一缕光将我与她分隔开。那一刻心情奇怪,玉眉摇身一变成了走在前面的人,变得高大,变得稳当,不再是记忆里跟在屁股后那个想要奶糖吃的小孩。

我说:那你还会回来吗?

回啊,家我肯定得回,还要回来看你。她好笑道,舍不得我?

没有的事。我拿过她捂热的毛巾,扔进旁边的冷水盆里。

玉眉转过身来,下巴搁在椅背上,歪着头看地上的我,说真的,要不要和我一块去,反正你也没事做。

我暂时没有玉眉这样的勇气,也没有强烈到出走水街的念头。

便半开玩笑道:干不来,等你探探路,你努力努力。

玉眉倒是认真了,点头说:也成。

送别玉眉并非易事,因为她的话比我还多。

起因是我在她的背包里放了一包满满当当的大白兔奶糖,我动用自己积攒下来的零用钱给她买了最大规格的奶糖。

打碎存钱罐的那一刻,我第一次体会到钱的重要性。

囊中羞涩,零零碎碎的钱攒起来,往柜台一放,勉强换得一包糖。

但哪怕只是一包糖,都足够玉眉感激涕零。死命抱着我哭了好一会,嘴里念着:叹铃啊叹铃,我好舍不得你,你干嘛那么好买那么多,到了那边要是边吃边想你怎么办

她哭得都快要背过气。

我好笑又无可奈何,那就不要吃了,还我吧。

她呜咽,话语断续:呜呜送出去哪有要回去的道理但、但你要是想吃,我现在匀点给你

我笑出声,心里却泛一阵酸,按住她反手掏糖的手,埋在她怀里趁机骂她一声傻子。

分开时玉眉还抽抽答答,双眼通红。幸好城际班车还没到,不然她指定要赶不上。

和她同行的朋友叫林泽熙,大她三岁,十多岁时就跟随兄弟姐妹外出打工,穿着打扮时髦成熟,小卷发,微喇的牛仔裤,缀着红碎花的明黄衬衫,外披一件麂皮短外套,利落到冷酷,衬得旁边的玉眉衣着黯淡朴素。

长相更是英气,小脸,薄唇,一双单眼皮凌厉。

她站在一旁看我们道别。看人时微仰下巴,有一种不服输的倔。这般桀骜不驯起初让我心感她不好惹,但她爱笑,见玉眉哭成这个样,嘴角就没下来过,是带着幸灾乐祸的。

事实证明她的确不是个难相处的人,见我对玉眉各种叮嘱,笑声爽朗,嗓音挺低,说:放一百个心吧,难道我还能把她半路扔了么还是把她拐了换钱?

接着,她给我一张纸条,一般人我不告诉的,看你和玉眉要好,我把那边的地址和手机号码给你,怎么联系就是你的事了。

我把纸条收好,小心藏在衣兜里,很快城际班车到达,它将直达火车站,后面她们还要坐上一天一夜的火车,才能到达目的地。

临走时,玉眉伸出尾指,要我和她约定。

等我有条件了,就回来接你,带你吃香喝辣。

听说刺绣这块手工活也挺得城里人喜欢的,你有天赋,多练练,说不定到了那边,你能赚好多好多钱。

我不在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到处跑,免得像上次那样弄伤脚

等我有钱,我给你买好多好多的大白兔奶糖

其实我真的没有那么爱吃,但我怕玉眉知道了这迟来的真相会哭,毕竟眼泪才刚止住。

我还要带你出来见见大都市,别人都说那儿繁华,你去了一定会高兴的。

我想起我第二次踏入水街这一土地,它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让我倍感厌倦窒息。

玉眉在多次打听后,得知我来到水街背后的原因,那天晚上陪我坐了很久很久,什么也没说。在我困得快睡过去时,她说:你不要不开心,活得累。

江叹铃的快乐仿佛成为玉眉的一项重要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