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尘滚滚,人群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人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边哭喊边往坼州城下奔来。

城池的最前方安装有尖刺和拒马,流民在朱里真人马蹄的驱赶下前赴后继跌落入壕沟,被尖刺捅穿,横尸当场,即使他们看见危险停住了步伐,也被背后惊恐的人群推挤,跌入了锋利的尖刺上。

流民的尸体逐渐倒下。

大宗军队列兵御敌,可每个人神色都苍白。

这些前赴后继填满陷阱的人,不是敌人。

——而是大宗的百姓。

士兵的命贵,尤其是战时,训练有素的士兵价值比普通人高得多,将领舍不得牺牲士兵的命,于是在攻城和对战时,会有人驱赶百姓,作为前锋,用他们的尸体去填陷阱,去填沟壑,去打乱地方的阵型——

接下来。

孟欢听到了隐约的震动,熟悉感回来了。

他从城楼抬起头,往前望,望到了百姓背后深黑色的千军万马,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在暴雪之中,狂奔而来。

——朱里真的骑兵终于来了。

“我们快走。”祝东说。

孟欢的脚步好像定格在原地:“去哪里?”

“下城楼。对方擅长使用弓箭, 站在这里很危险。”

孟欢让他拉扯着往楼下跑,正好与井然有序上城楼的军士错开,他们按照指令, 站上了各自的位置。

跑回大街上时,孟欢看不到城外的光景了,但能听到城外混乱的嘶鸣。

大街上本来有许多摆摊的百姓,纷纷收拾包袱回家,闭上门户,城内沉浸在一种惊慌失措的情绪中,像是世界末日即将来临。

前方几道人影匆匆跑来,为首的是山行,他找到孟欢,额头的汗珠终于落了下来:“表少爷快回府衙,非必要不要出门,王爷会解决这里的一切,有任何事情我也会告诉表少爷。”

他显然是蔺泊舟派来保护孟欢的。

“可……”

孟欢眉眼闪过几分怔忪。

别人穿书,这会儿估计都上战场杀敌了,但孟欢不具备作战能力,只能作为被作战者庇护的一类人,留在安全的城池内,尽量不给人添麻烦。

他脑子里混乱成一片,闪过城外的百姓,被马蹄踩死的流民,还有……送给蔺泊舟的药。

他被巨大的无力感包裹着。

孟欢一直很清楚自己,在面对能掌控的事情时他能全力以赴,不惜一切,而现在的金戈铁马,干坤动势,却不在他的能力范围内。

只有蔺泊舟的魄力和见识能驾驭天下大局。

只有蔺泊舟能。

只有蔺泊舟敢。

“我这就回府。”孟欢说。

他回到院子里,给蔺泊舟熬药的药罐还放在炉子,装着凉下来的药汁,散出苦腥味。

孟欢看着药汁呆了一会儿,好像还沉浸在下午,朱里真没有来犯,蔺泊舟没复发眼疾,流民没有被当成毫无价值的垃圾处死。片刻,他清醒过来,想起该给蔺泊舟熬夜里的药了。拾起炭火,将炉子升起,看着通红的火焰再次明亮。

就好像,在火光里,看清了蔺泊舟的眉眼。

-

这几天,城外的火光没熄灭过,深更半夜,城外也时常传来轰隆隆的动静。

孟欢待在院子里无聊,天天给蔺泊舟熬药,每次都装在崭的罐子里,用棉被包裹,再放到小篮子里,让山行拎着送到营寨里去。

门口“咔嚓”响动,山行回来了,手里拿着一隻药罐,罐身上分布着裂纹。

“王爷把药罐摔了。”他说。

孟欢接过,发呆:“他这么大脾气?为什么摔我的罐子?”

孟欢现在唯一跟蔺泊舟的联系,就是这隻罐子了,只能借此表达对他的关心。

被摔了,孟欢感觉自己的心也被摔了。

“营里新来的监军,总挑毛病,像个蠢货一样,明明对排兵布阵毫无了解,却要不停地问,每次还必须解释给他听。”山行坐下喝了口热茶,说,“王爷厌烦至极,但监军是陛下派来的,不得不应付。”

“好吧。”

孟欢能理解蔺泊舟摔东西了,他坐下,揉了揉眼:“为什么不把惹事的监军关起来?战事紧急,这个人既然捣乱,就暂时解决掉好了。”

“没办法关啊,少爷。”山行苦笑。

他在军中是个闲差,见识却很高。

“既然是陛下派来的,代表的就是陛下,关了他,证明想对抗陛下的旨意。陛下临战前更换监军,这是不信任王爷的表现,再对监军不敬,只会让陛下越发不信任。”

“这样……”

孟欢眼里全是疑惑。

这几天城外火光衝天,城内人心惶惶,他经常半夜做噩梦梦见尸体,吓得满头大汗醒来,希望蔺泊舟在身旁,可明知不可能,在恐惧之中隻好默默地闭着眼睛等待天亮。

在如此紧要的战局之下,原本以为中军帐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