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历来有重土不重迁的秉性。往浅里说,就是中国人有很强烈的家庭亲情观念,似乎,只有和亲人呆在一起的生活才是幸福和令人心理安宁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梁园虽好,不如归去。就算生活再艰辛,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是满足的,即便前途一片渺茫。

可是,另外还有一句俗话:树挪死,人挪活。

或者:人不出门身不贵。

意思非常明确机会总是在远方。在家乡,你所能获得的,所能达到的高度是目光可及的。而离开这个熟悉的环境,你就有着无限的可能。

这是中国古典智慧几千年来的岁月沉淀。至理名言。

这样,两个观念就产生了一中截然而尖锐的悖论对立。

中国式的思维历来都走中庸之道,对事物既不说是,也不说否。塞翁失马,各有缘法。凡事都以朴素的辩证唯物主义来套。落实到行动上却未免有点裹足不前,畏手畏脚。

同样,面对夜半三更闯进别人家里,游说这里的技术工人去上海打工,黄昏并不是十分期待。于乐算了一下,大概要从这里挖走一百一十三人。其中工艺技术员三十,剩下的都是熟练技工,班组长。有了这批人,只要工厂设备一安装完毕,上海那边立马就可以投入生产。实在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黄昏认为,于乐口才并不太好,形象也差。缺乏让人信任的外观条件。虽然他将胸口拍得山响,但如果他能够弄回去六十个人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不能太期待一个三国志游戏中智力50、魅力30、政治70、体力15老家伙能够胜任登录人才的任务。这种路人甲式的武将只能留在后方守守城池罢了。

不过,事实让黄昏大跌眼镜。如果他近视的话。

只不过一夜。一百一十二名新职工全和他签了劳动合同。还有很多炮灰式的能够做些简单体力劳动的普通工人也纷纷前来报名。可以说,登高一呼,群起响应。仅仅靠一个于乐就将这家工厂的家属区弄了个鸡犬不宁。很多家庭都彻夜不眠,收拾行李的收拾行李,挥泪告别的泪眼婆娑。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本来,黄昏他们并不认为这些工人愿意和他们一起去千里之外的上海上班。可是,于乐只不过摆上一张桌子,拿起话筒喊了一声。“招工,月薪一千保底。”便吸引了所有的人,包括那些已经睡着了的和喝醉了的,还有那些因为拿不出孩子书本费而打架的患难夫妻。

感谢党,感谢政府。

移风易俗,改变观念。

人才终于可以顺利流动了。

很显然,于乐对付这种情况十分有心得。对于名单上的工人照单全收,对于不是名单上的,反复询问。阅读相关个人简历,希望不漏掉一个可用之人。

来的人真不少,人头涌动。于乐和黄昏坐在桌子前,宛若一叶扁舟,风雨飘摇,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

终于,桌子受不住这种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的侵袭,终于翻转。

“啪!”灯泡灭了。

一片呐喊。

“我要去。”

“我身体好。技术好,收我。”

“我只要八百保底。适用期六个月。”

“我不要基本工资。管饭就行。我挣奖金。”“这样也行?”黄昏在黑暗里被挤得几乎窒息,大叫:“老于,老于。”

“救命啊!”是老于的声音。“我地脚,我的腰,我的肾脏。让开,我憋不住了。我有前列腺炎。”

“太不像话了!”黄昏出离地愤怒了。他奋力分开人潮。在黑暗中摸到一根电杆,背靠在上面,深吸一口气,大叫:“安静,td,都给我安静。靠!谁挤我,我就开除谁。”

“不是我。”

“不是我挤你的。”

黄昏感觉身上一松,继续大叫:“谁将灯给我弄亮,那个谁谁。对,王老五,你换灯泡。你被录取了。”黄昏记性很好,记得刚才有一个诨名王老五的来报名,结果没有被录取,却一直不肯离开。这家伙孔武有力,壮得像一头犀牛。让他来维持治安是恰当人选。

“来了!”黑暗里传来一声喜悦的惊叫“娘的,都他妈地给我闪开。别挤着老板。”

灯亮了,眼前全是渴望的眼睛。那些眼睛是如此地亮,在黑夜里,在路灯下亮得吓人。

看样子,工人们地日子并不太好过。一个个都穿得朴素。在他们外面,是妻子和孩子。孩子们都还穿得体面。看得出来。

天要亮了,有点冷。

但妻子和孩子们都还守在丈夫和父亲的身边。

被录取的人每人都先发一千块安家费。

没被录取的人都叹着气,默默地站在一旁,不肯离开。

最为奇怪的是,那些已经被录取的人也在叹气。想想也是,离家千里,去一个未知的世界,开始新的生活。那需要多大地勇气啊。

风吹来,居然带着暖意。春天好像来了。

突然之间,一种难言的情绪重重地压在心口。眼睛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