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富商请客的地方,是秦淮河上最华贵奢靡的宝历舫。

这舫原是远征的宝船,当年的海战结束后,便被金陵的富商买来,装点在秦淮河上,撤去战鼓浪桨,船舷上挂上了琉璃灯盏,夜里灯火交错,映的秦淮河夜夜如明河,倒也成了一道景致。真如诗中所言,桨声灯影连十里,歌女花船戏浊波,画船箫鼓,昼夜不绝。

歌女在船头,娇软瘦怯,金丝玉管。咿咿呀呀的唱着子夜四时歌:

朝登凉台上,夕宿兰池里。

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

莲子怜子,这原是个双关语,歌女们边唱,媚眼如丝就往翩翩而来的林沉玉身上黏,林沉玉下了马,上了舫,只是朝她们温和,笑容里并无暧昧,只有温和善意,倒是把歌女们闹了个红脸。

入舱落座后,林沉玉挑了个靠窗的位置落座,窗的双开的琉璃屏心,半推开看向江门,月亮在水里的倒影正好被一半一半隔开,一般隔着七色琉璃,染的生出五彩斑斓微黄泛紫波澜。另一半依旧皎洁无暇,清冷冷孤零零的在河面上发颤。

她将自己的斗笠给了顾盼生,用轻纱遮住他的面容。

“侯爷来了!侯爷来了!”

这做局的富商们进来,看见白衣少年已经落座了,吓的魂飞魄散,赶紧躬着腰作着揖,满脸堆笑。

他心里忐忑的很,居然让贵客先来了,他们后到!这实在是失礼至极的行为!他明明嘱咐了客栈老板,让侯爷酉时初来就行,现在才申时末他就到了,天知道侯爷等了多久。

那可是侯爷,叫侯爷等他们!成什么话?!他不清楚侯爷秉性,虽然听说侯爷是个潇洒不羁的,可侯爷毕竟是侯爷,他地位摆那儿,他们就是不对等的。连杀人如麻的官儿,施个粥都能变成大善人,在他们眼里,他们之下的人,都是尊卑分明的。潇洒不羁?只怕不会是对着下面人的。

他额头的汗冒了出来,惴惴不安的低头,不敢看林沉玉。

一双素手擒了桃花扇,微微点了点他肩膀,少年声音含笑,闻之如沐春风:

“今儿风雪大,劳烦你们披霜带雨的过来,快饮杯热酒,暖暖身子吧。”

哎?

商人愣住了,瞪着眼看她,他心里已经想好了千万种道歉的方法,偏偏没有想到林沉玉能柔和的对他说话,一时间他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

林沉玉收了扇:

“许大商人见了我,怎么不说话了?”

富商还没缓过来,更为震惊了:“侯爷……您认得小人么?!”

林沉玉哈哈大笑:“去年我们还在王府见过面呢,你忘记了?当时是牡丹开的好,王妃请下了金陵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一同来赏花,在院子里吃茶炙肉来着。我受不了那烤肉味道,一个人和王爷在水榭吹风,我看见了你在下面,王爷还说这是金陵有名的大商,素来矜贫救厄,这是你贵人多忘事忘了,该罚几杯。”

她提过酒盏来,持着玉杯轻斟一杯,递给了许淳。

许淳恍然大悟,面色通红有些激动,他搓搓手:

“哎呀,当时侯爷和王爷一起站着,隔着一个水榭,您凭栏而立玉树临风,我们这些小商小贩,只敢隔着水榭瞻仰您,怎么敢打扰您呢?”

他是个粗人,从乡下上来的,一路漂泊到海边渔村,跟着当地人靠着走海路运海运往返于各个国家,赚了些大钱,后来海盗泛滥起来,他连着出海不利,干脆放弃了海运,转战到金陵做生意。

没想到他也是有些好运在身,做什么什么赚钱,十几年过去了,居然成了金陵的大富商。

可惜他没什么文化,又和官位无缘,因此对于满腹经纶的秀才和位高权重的大人们,总是有一种天生的敬仰和畏惧。

林沉玉一来,他说什么都想攒个局,见识见识这位传说中风流倜傥湛然若神的大人物。

大人物嘛,有派头是正常的,他已经做好了三请四邀和被甩冷脸的准备了,没想到见到的确是这样一位面容冷峻秀美,却异常和善的少年人。

甚至这样一位大人物,还能记得自己的名字,他有些喜不自胜。

“侯爷过目不忘,佩服佩服!”

旁边一位白面儒生,轻裘缓带,也做了个揖,还问等他自我介绍,就听见林沉玉清朗声音:

“张相公,久仰大名。”

儒生听见自己姓氏,明显的吃了一惊。

“昔日就听说张相公天纵奇才,弱冠登第,昔日于岳阳一篇《登楼赋》,本侯默诵沉吟,仰慕已久。今日得见,果然是青年才俊,令人神往。”

林沉玉笑吟吟,又与他斟了一杯。张旭有些面色通红,脸上浮现出激动的光芒,赶紧接下,一饮而尽。

来宾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家也不是没有见过王侯将相,以往有贵人来金陵的时候,大家攒局请来,那些个人不是眯着眼睛搂着美女,目不斜视连余光都不给他们;就是把他们当肥羊一样,字里行间都是要他们出钱,眼里的贪婪都快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