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蒋耀每次来到这个地方都有满腹的话要说,然而独独这一次,他却罕见地卡了壳,看着父母的墓碑犹豫了许久,却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

他之前说要当警察的时候,只说他以后会救人……他们应该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亲手了结另一个人的生命吧。

也是直到这时,蒋耀才明白之前压在韩涛身上的那个担子有多重,他咬了咬牙,几经挣扎还是没能开口,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韩涛先打破沉默。

“叔叔阿姨,那我先跟你们交个底吧。”

韩涛语气轻松:“其实我十五岁的时候便间接地杀了我继父,因为他家暴我妈,将她打得浑身是伤,以我当时的能力还不够保护她,我觉得这种社会的渣滓根本没有活下去的意义,所以当时我明知道他被压在废墟底下,但是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就那么让他自生自灭了。”

蒋耀一怔,下意识上前拉住韩涛的胳膊,想要阻止他往下说,结果韩涛却只是揉了一把他的脑袋,继续说道:“后头我当了警察,在支队,我一共杀了两个人,第一个是个因为和前女友分手就在大街上报复社会的混蛋,他抓了个 15 岁的初中女生当人质,在孩子身上扎了两个洞,想要看着她慢慢流血死掉,我开枪爆开了他的脑袋,把人质救出来,上救护车之前,那姑娘拉住我,说谢谢我,否则她下半辈子都会担惊受怕。”

几年下来,韩涛除了和心理咨询师,没和任何人聊过这个,然而也是直到如今他才发觉,自己也并非是毫不在意,是故,才能将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韩涛继续说道:“至于第二个,同样也是报复社会,他因为被公司开除,还不上赌博的高利贷,加上身染毒瘾,在闹市区劫持了自己的前妻要割她的喉,当时受害人的脖子已经给割出了一道超 8 厘米的伤口,正在大出血,秦冬从正面吸引他的注意力,我便找准机会一枪打穿了他的颈子,也让他在生命最后尝了尝脖子破洞的痛苦。”

说到最后,韩涛脸上再次露出不久前蒋耀曾经见过的,陌生而又冰冷的神情,他冷笑一声:“叔叔阿姨,这些人都死在我手上,但你们说,他们难道不该死吗?反正我的手本来就不干净了,我也不在乎他们的死活,既然这样……”

“可是涛哥你杀人难道不是为了救人吗?你的手从来就没脏过!”

蒋耀这时再也听不下去,着急打断他:“你如果不在乎别人的死活,之前冬哥冲动想要伤人的时候,你为什么会拦着他?你杀的这些人我没法说他们该死或者不该死,但是当时如果你不做出那样的选择,就一定会有更加无辜的人死去。”

他一口气说完,自己还没觉出不对,一抬眼,韩涛的眼神却已然带了几分笑意,反问道:“大道理说给我听的时候这么溜,放到自己身上就不明白了?”

蒋耀:“……”

韩涛又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无奈道:“你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自我奉献精神实在太强了,我知道,你今天开这一枪,既是为了救唐主任,也是为了我……你其实是最不想余刚被击毙的那个人了不是吗?小耀,是你说的,我们是在救人,不是在杀人,所以,以后我会努力这么想,你也要这么想,行吗?”

“我……”

怔怔地看着韩涛的笑脸,蒋耀恍然又想起之前唐锋说的,想要救人就不能自己也陷下去……想必唐主任担心的,就是现在这样的事吧?

万一连他都开始自怨自艾,那他就更没办法去救别人了。

想到这儿,蒋耀深吸口气,随即郑重地点了点头:“放心吧涛哥,我不会想不通的,那你刚刚答应我了,下次再开枪的时候,就不能再把自己当做一个凶手……要想清楚,然后再动手。”

“好,我保证。”

韩涛竖起三根指头郑重其事地发了誓,毫不意外以这小子大公无私的脑回路,最后竟又将事情绕回了他身上……似乎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蒋耀心里从来存不住自己的事,最后留下的都是别人的麻烦。

说到底,这小子可能比任何人都更适合做警察。

想了想,韩涛张开双臂,笑嘻嘻道:“想通了?想通了的话,是不是又要在我身上蹭鼻涕了?”

“涛哥你说什么呢,都来看我爸妈了,我当然要跟他们说。”

蒋耀瘪瘪嘴打掉他的手,随即就像平常一样,在墓碑前直接坐下,抱着膝盖开始絮絮叨叨地和他爸妈说话……从前一晚接的电话到他刚刚开的枪,蒋耀事无巨细地都说了一遍,期间嬉笑怒骂,就好像是在对着真正的人交谈一样。

希望他能在太阳落山前聊完……毕竟,散心归散心,该做的笔录也不可能不做,新晋刑警开枪打死人,程序肯定一步都省不了,很快总队就会来人。

韩涛心中叹了口气,知道过去每回蒋耀来到这个地方,没个两三个小时是完不了事的,他从口袋里掏出烟,正想要点,忽然间,秦冬发来消息。

“给蒋耀打好预防针再回分局,已经查到放在衣冠冢里的胸针还有残骨是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