仉端站在土路上,旁边疲倦不堪的游民从他身边擦肩而过,风尘仆仆地赶往同一个方向。

五个月。

一切全在五个月内改变。

从他离开昆山镇至今,不过五个月。

人间仿佛改天换日,变成了九泉之下的炼狱。

仉端眼睁睁看着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事情发生,一开始他还会试着拯救改变,拿出辟谷丹救人性命,但当他转头看见吃下辟谷丹的人被旁人杀死,分尸,剖肚,辟谷丹被挖出来吞进了其他人嘴巴里。

他就吐了,从此不再插手。

太多人了,他救不回来。

天灾不可避免,

但他不知道朝廷在干什么。

为什么不开仓济粮?为什么不腾出人手支援百姓!

等他追到最近一个县镇时,他便知道了。

不过是心有余力不足罢了。

曾经繁华的县城城门洞开,店铺倒塌,

他追到县令衙门讨要一个说法,发现里头鲜血满地,尸横遍野。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躲藏的衙役,追问之下,才知道,这是金龙军的功劳。

他们杀了贪官污吏,开仓济粮,如今,又往京都方向去了。

金龙军。

仉端茫然地站在衙门口。

金龙军。

这个月,他已经遇到了八支队伍自称金龙军,八支队伍,从天南地北而来,仉端靠着御剑飞行,这些队伍……是怎么快速奔袭的?

还是说,这只是一个幌子?

一切答案全在金龙军中,仉端怀着一股愤恨和不解,御风而起,在流云之上俯视人间,追查金龙军的痕迹。

在天上俯视,人间山川河流依旧美好,看不出一星半点腥臭破败。

很快,仉端就看见了离京都最近的一支金龙军队伍,收剑俯冲下去,混在了人群中。

金龙军临时驻扎,营地里有士兵,也有百姓,都混在一起,场地上一片喧嚣,来来往往的人身上散发着一股恶臭味。

幸好仉端行走江湖多日,也习惯了。

那些百姓疯疯癫癫地堆坐在一起,神神叨叨地说话——

“这是报应,这还报应。这是报应!!”

“都是大宗皇帝杀了前朝,如今他们亡魂来报复我们了!”

低着头从这些百姓中走过,仉端看见一个简易的帐篷,里头有十几个穿着甲衣的人说说笑笑地撩开帐子出来,看起来似乎是将领们聚集的地方。

就在最后一个人离开时,仉端看见里头闪过人影。

仉端一剑袭了进去。

帐内只有三个人,坐在正位上的白巾大汉,不出所料的话,就是所谓金龙军魁首——牛承道。

不管是不是,杀了再说。

以仉端的水平,就算是杀错了,也能全身而退。

他要做的,就是杀了金龙军的贼首。

那么叛乱都会恢复,人间都会回归正常。

“铮——”的一声,剑戈相击的声音分外清脆。

仉端怒而抬头,恶乎剑被人截停了。

人间怎么可能有凡人能接下他的剑,除非是同道中人——

是燕穆。

时隔许久,仉端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燕穆。

对方还是一张臭脸,和燕巽有几分相似的脸上带着一种探究和嫌弃。

“天正。好久不见。”

燕穆旁边坐着一个戴着破布兜帽的男子,他平静开口,声音沙哑费力,伸出两只手指,压下了仉端的剑刃。

仉端的目光转过去,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男子解开兜帽,露出一张肉疤纵横的脸。

陌生又恶心的脸,仉端不认得,但他到死都不会忘了那双水波脉脉的含情目。

分明就是——石破玉。

“你——”仉端脱口而出。

石破玉:“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首座上被剑指着的牛承道面不改色:“石先生,你认识他?”

石破玉恭敬道:“他是我仙门的师兄弟,主公,还请让微臣与师兄说明情况。”

“行。军师尽管讲,我出去。”牛承道爽朗地一挥手,起身把帐子让给三个师兄弟。

石破玉站起身,拿过桌边的一根木棍,依靠着慢慢走动。仉端惊讶地发现,他的左腿扭曲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石破玉慢慢走了几步,背对着他说:“如你所见。我变成了这个样子。”

仉端承认自己年少时很是厌恶石破玉,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短短几月时间,石破玉就……判若两人。

他还是会恻隐,会看不下去。

石破玉那张脸……他最是傲慢自己那张脸了。

“我输了。”石破玉平静地阐述,“他把我抓了起来,废了我的经脉,拿烙铁刮开了我的脸,把碳石塞进我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