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绛于山门前驻足,仰首见面前巨大的石门已经坍塌,门头横梁歪斜,半截斜插入土。石门两侧的玉石柱也已经蒙尘,其上镶嵌着的宝石不见踪影。

自容殊借嫁娶之事攻入桃山,羽族举族迁至瑶山后,桃山便日益破败,如今更是人迹罕至,但幸在山上桃花根深叶茂,即便未有人照料也生长旺盛,兴许日后能借这桃花繁盛之景添几分人气。

他停留片刻后抬脚往山上走,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小白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我第一次来这儿时,山门前站满了人,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涟绛没走大道,而是循着记忆拐进一条羊肠小道,“我和询春,被堵在门口好一阵子,才终于挤上山。”

他一边说,一边放缓步子,最后停下,任由花瓣落满肩头。

小白不懂他为何驻足,安静等候片刻后见他仍站着不动,便轻拽他的袖子。

涟绛这才回神,自嘲一笑后将衣袖从小白手中抽出:“当初我不懂询春因何感伤,如今总算是明白了。”

小白歪头,困惑不解——

这三个月以来,即便明知他听不到,涟绛也一直都在朝他说话。

有时说一整日,说到唇干嘴裂,然后蜷着身子不算安稳地睡着;有时一日只说一两句,沉默地倚在窗边发一整日的呆,直到眼睛被风吹得酸涩,再囫囵洗漱入睡。

涟绛身上的伤一天天好转,也再少自虐地往奈河中走,只偶尔有几日夜里梦醒会去奈何桥,借着并不明亮的月光盯着桥头的三生石看。

能看清什么呢?

什么也看不清。

这段时日里九重天那边半点动静也无,似是突然间放过了涟绛,不再为难。

涟绛心情稍好些的时候会听勾玉与楼弃舞议事,知晓玄柳将兵权交给观御,同时三界都在传“涟绛这个邪祟,竟然一夜之间屠了丰京数万万百姓,连妇女孩童的都不放过,他定不得好死!”。

先前楼弃舞叫他去找素姻尸身,他浑浑噩噩没能找到,反倒弄得自己遍体鳞伤,于是这事只好暂且作罢。

而屠城的事情平息后不久,楼弃舞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此事,谈论时脸上神情温和,嘴角噙着点笑意。

他盯着楼弃舞,须臾,血迹斑驳的断剑蓦地穿透楼弃舞胸背。

勾玉诧异地挑眉,而楼弃舞不怒反笑,缓缓抽出断剑:“我只是帮你早日看清那帮杂碎的真面目而已。涟绛,你一味躲避,对他们仍抱有期待,最后必然什么都护不住。”

“我不需要你的好意,”涟绛注视着他,透过他的眼睛看见自己冷漠的神情,“再有下次,我定会让你挫骨扬灰。”

楼弃舞半真半假地笑:“只要你舍得。”

“即便你死了,观御也只不过是疼上片刻而已。”涟绛收回视线,语调生冷,“你凭什么以为我还会舍不得对他动手?”

楼弃舞含着血但笑不语。

那之后勾玉和楼弃舞说了什么涟绛没太能记住,只是恹恹地想若是真到了刀刃相向的那一天,他会不会像掰断玉簪一样杀了观御,又或是观御面无表情地杀死他。

他思量许久,找不出答案。

爱能让他战无不胜。也能让他一败涂地。

可惜他不知道,他在某个人心里,永远只会是赢家。

有人心甘情愿输给他。

林间的桃花扑簌簌往下落,风一吹就搅成海,蛮不讲理地将树下的人拖入漩涡。

涟绛摇头笑笑,拂去肩上纠缠不休的花瓣,抬脚往前,直至地牢入口前,才再次停步。

地牢门口的凶兽石像覆着灰尘蒙着蛛网,巴掌大的蜘蛛一动不动地吊在树梢,藏在阴影里直勾勾地盯着明处。

青铜铸就的大门已经破烂不堪,正中间破着一个大洞,像是被硬生生咬开的。

涟绛思索片刻,弯腰从洞里钻进去。小白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往前走,疯狂摇头。

见状,涟绛指了指门口旁侧的一棵大树,并未强求:“去那儿等我。”

小白犹豫着挪过去,一会儿看看大树,一会儿看看涟绛。

涟绛极其短促地笑了一声,转身往地牢深处走,没有再等小白。

地牢里的烛火已经熄灭,廊里黢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涟绛捏诀掌火,幽幽的火光映在脸上,照出自左眼下蔓延到颈肩处藏进衣领里明灭的猩红莲纹。

他扭头往两侧看去,见铁制的栏杆弯折着倒塌,上面贴着的符咒或褪色泛白,或被撕做碎片。牢房里空荡荡的,只有凝固着血块的铁链自房顶垂下。

到处弥漫着死气。

一直走到地牢尽头,即将拐向当初客奴尔带他与观御到的那间牢房时,涟绛方才听见些许模糊声响,有点像交谈声,又有点像哭声。

他脚步微顿,掐灭掌心里的火,没入黑暗中。

目不能视物时,其他感官变得更为敏锐。

他嗅到腐烂发臭的空气里掺杂